专访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拉迪：中国正在进入一个新时代，消费在经济增长中扮演更重要角色

最近，美国经济学家、美国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尼古拉斯·拉迪（Nicholas Lardy）提出了对中国经济韧性的深刻见解，挑战了国际舆论场上一个所谓“中国经济将长期放缓”的论调。拉迪认为，尽管面临多方面的挑战，中国经济的韧性远超外界预期。

拉迪指出，随着中国人均收入的提高，消费在推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日益增强，特别是服务业，包括医疗保健、教育、文化和娱乐等领域，显示出强劲的增长势头。这些因素共同促使中国经济结构正逐渐从依赖投资转向更多依赖消费和服务。

在接受《直击华尔街》节目专访时，拉迪就中国当前经济形势以及政策策略进行了深度解读，为外界提供了一个关于洞察中国经济未来方向的重要视角。总体而言，尽管中国经济面临转型挑战，拉迪依然看好其长远发展，尤其是服务行业的潜力，认为随着老龄化社会对健康的需求增加，以及文化和娱乐消费的兴起，将带动中国经济持续增长。

尼古拉斯·拉迪。资料图

消费增长显著快于可支配收入增长

南方财经：你曾表示中国的经济比许多人认为的要有更强的韧性。能否进一步阐述一下这个观点？你认为在未来几十年里，哪些关键因素将是维持这种韧性的重要因素？

尼古拉斯·拉迪：我认为中国很可能正在进入一个新时代，消费将在中国的经济增长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这一点在2023年已经非常明显，消费增长强劲，家庭储蓄率实际上也在下降。2024年第一季度，我们同样见证了非常强劲的消费增长。从更长远的角度看，自2010年以来，消费在GDP中的比重逐年增加。剔除疫情因素影响，我认为这种趋势越来越多地反映了劳动年龄人口的减少，随着经济增长和劳动年龄人口的减少，平均工资水平也会上涨，而工资水平又是推动消费增长的重要因素。这一趋势在2023年以及2024年初表现尤其明显。所以，中国可能正在从传统侧重于投资驱动经济增长的模式中转变。

南方财经：我注意到你在文章中反驳了中国消费者信心疲软的观点。消费者信心与消费行为密切相关。那么，分析师应该关注哪些指标，以便更好地了解中国消费行为的趋势呢？

尼古拉斯·拉迪：我认为最重要的关系是家庭可支配收入的增长与消费增长之间的关系。通常情况下，当消费者信心不足时，意味着人们对未来感到担忧，预期未来可能会比现在更糟。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消费者通常会开始减少消费并增加储蓄比例。但我们在2023年以及今年第一季度看到的情况是，中国消费的增长显著快于可支配收入的增长，这意味着消费者家庭可能在减少他们的储蓄比例。我认为最重要的消费者行为指标表明，中国消费者实际上是有信心的，他们正在减少储蓄，并且对增加消费的感觉更好。

南方财经：中国的消费者在哪些行业或领域花费了更多的储蓄或收入？

尼古拉斯·拉迪：中国消费增长中最重要的领域可能是服务业，其中医疗保健是一个重大项目，2023年增长非常迅速。我认为在疫情期间，对医疗服务的需求被压抑了，因此现在有一定的反弹现象。因此，现在家庭的医疗开支正在以两位数的速度增长。此外，还有其他几个领域在快速增长，包括教育、文化和娱乐。

下半年起中美利差有望缩小

南方财经：你认为外界关于中国经济状况最常见的误解是什么？

尼古拉斯·拉迪：关于“中国经济永久性放缓”的观点，这是去年由《经济学人》杂志提出的。该杂志指出，2022年和2023年中国的GDP占美国GDP的比例下降了10个百分点。这种下降主要由两个因素造成。首先，美国的GDP因为高通胀而快速增长，这些比较通常从名义GDP开始分析，而中国的名义GDP实际上增长得比实际GDP慢。其次，从2022年3月开始，美国联邦储备局大幅提高了利率，这导致资本从中国流出，许多全球货币因为美元变得更具吸引力而贬值。我认为这两个因素不会持续，美国的通胀正在下降，我不认为人民币会每两年就贬值10%。因此，中国在绝对经济产出方面向美国水平趋同的态势将在今年恢复，并有可能在短期和中期内延续。

南方财经：你刚才提到了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在2024年初，市场普遍预期是美联储将在今年降息大约五到六次。然而，这一预期已经被推迟了。我想知道，你认为未来的利率变动将如何影响中国和美国的经济？

尼古拉斯·拉迪：是的，我认为美国利率的预期在过去几个月一直在变动。中美之间的利率差异非常大，我认为这种差异可能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减少，并持续到2025年。这将会给中国在货币政策上带来更多的灵活性。中国已经略微降低了利率，但幅度不大，主要是因为他们担心更多的资本外流会削弱货币价值，这与他们的政策相违背。因此，我认为我们将会看到中美两国之间在利率上的大幅差距有所缩小，这将会给中国央行在货币政策上提供更多的灵活性。

南方财经：你还强调了中国在投资领域方面的一项重大转变。那么，从私人主导的投资向国家主导的投资这种转变将对中国在全球经济竞争力中有何长期影响？

尼古拉斯·拉迪：如果从长期来看，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私人投资份额迅速增加。1978年或1980年代初，私人投资的比例非常小，但到了2012年到2013年左右，私营企业的投资已经占到了总投资的一半以上，实际比例约为58%。一般来说，私人投资能够带来更高的回报，而且根据总要素生产率进行估计，这一数据在2010年到2013年间的表现尤为积极。然而，此后私人投资相对于国有投资的增速放缓，生产率增长也开始减慢。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如果要实现高生产率增长，就必须让私营企业成为投资增长的主要动力。

服务行业仍然存在巨大机会

南方财经：那么，你认为中国在维持其作为全球经济增长主要贡献者的角色中，面临的最大挑战和机会是什么？

尼古拉斯·拉迪：显然，有许多众所周知的经济逆风，很多人都在关注并对此进行分析讨论。特别是在短期内，房地产领域的调整显然是个不小的挑战。但我认为这也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说明经济需要转型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中，房地产依然重要，但不会像四五年前那样占据核心地位。我们需要寻找新的增长动力，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扩大私人消费的比重是其中一个可能的方向。

南方财经：那么，考虑到这些挑战，你认为最大的机会在哪里？

尼古拉斯·拉迪：我认为服务行业仍然有巨大的机会。中国的服务业在总产出中的比重已经扩大，但我认为其发展空间还很大。显然，随着人均收入的提高，我们预计家庭消费会从商品转向服务，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转变。旅游、娱乐这些领域是增长最快的部分，而且很可能会继续保持快速增长。另一个重要领域是医疗保健。随着人们收入的增加，他们会花更多的钱来维护和改善自己的健康状况，这在中国这种人口老龄化程度不断提升的国家变得尤为重要。随着人们年龄的增长，对医疗保健的需求也会增加。因此，我认为有许多领域的需求正在增长，并将持续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