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区金融大咖说丨独家对话香港财库局局长许正宇：用事实和数据说话就“真金不怕火炼”，香港金融市场将持续改革与创新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朱丽娜 香港报道

近日，香港特区政府财经事务及库务局局长许正宇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表示，随着国际资本市场出现资产配置多元化、经济数字化及绿色转型三大趋势，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必须持续改革与创新，才能把握新机遇。

“不管是从新产品或是从新业务，以及新科技应用等角度，在大变局之下，其实给予我们更多的是机遇，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抓住这些机遇，更好地发挥香港在‘一国两制’下的优势，服务国家所需，同时发展香港所长。”他说道。

事实上，本届特区政府上任两年以来，陆续推出了多项措施“筑巢引凤”，尤其是在吸引家族办公室落户香港方面，成效显著。

香港特区政府在2022年3月发表了《有关香港发展家族办公室业务的政策宣言》，推出包括资本投资者入境计划、税务宽减等八大举措，将香港打造为全球领先的家族办公室枢纽。

今年3月，德勤与香港投资推广署合作发布香港家族办公室市场研究，截至去年年底，香港有超过12000名超高净值人士（资产1000万美元的人士），保守估计香港有2700家单一家族办公室，其中实际可投资金额为5000万美元以上的单一家族办公室占比超50%。

许正宇透露，目前已有大约140多家愿意或已经在香港设立家族办公室，有信心在2025年前完成200家新家族办公室落地的目标。

此外，针对外界“唱衰”香港的言论，许正宇坦言：“真金不怕红炉火。我们看一下数据跟事实，其实过去我们在金融市场的发展是非常显著的。”

他强调，“最关键的是持续改革跟创新，我们就有十足的底气拿出数据跟事实，去反驳那些失实或具有误导性的言论。”

用数据说话

《21世纪》：近期多位香港特区政府的财经官员出访欧美，还有中东国家，目前海外对于香港的印象有哪些改变？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有哪些？

许正宇：香港作为一个国际金融中心，其实大家都非常愿意多了解我们最新的情况。所以，我们在不同层面也积极地利用每一个机会，到外面去走访，让全世界的企业、投资者，或者是政府机构、监管机构，更多地了解香港最新的发展。

前段时间我去了欧洲，四天内去了三个国家，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总体上感觉，第一，大家对于香港的政策，尤其是我们最近在创新科技上的一些政策，包括我们未来要监管法定币，对一些场外的虚拟资产交易进行监管，以及我们对于虚拟资产的发展方向都非常感兴趣。

第二，其实对很多当地的投资者和企业来说，香港并不陌生，比如说我在当地碰到一个大投资者，他最近就投了一个香港公司。其实我们一直以来在推动经济发展的政策，推动实体经济更好地发展，对于吸引外来投资者是非常有用的。

第三，他们除了对一些高新科技的政策感兴趣，这次我去西班牙，就专门到他们交易所的总部，因为他们跟很多南美的交易所和相关机构关系比较密切，我们也希望通过和他们的合作来辐射整个南美地区。所以，总的来说，我觉得我们在外面多走动，更能及时地向国际友人介绍香港的情况，也能够为香港带来更多机遇。

《21世纪》：刚才您提到海外对香港的兴趣非常浓厚。但是这几年，我们大家也知道有一些西方媒体对香港金融中心的地位或者是金融市场发展的前景，有一些负面的言论。对此你怎么看？

许正宇：首先，我觉得，真金不怕红炉火。我们看一下数据跟事实，其实过去我们金融市场的发展是非常显著的，比如在衍生产品这方面，因为国际上的政治和经济不确定情况越来越多，很多参与者都会用衍生产品来管理相应的风险。所以，我们香港衍生产品的交易量其实有很大的增长。

而且，大家面对不确定性需要分散投资，所以，ETF交易量比过去增长了三四成。最近我们积极推动家族办公室在香港落地，通过税务政策的一些优惠，也包括其他的一些资本移民计划，能看出来大家面对不确定性，分散风险和投资的需求很高。

香港作为一个非常成熟的、国家的、国际金融中心，我们有非常丰富的法律和金融人才，在为全球投资者提供服务这方面，香港其实有非常好的基础。所以，我深信，不管大家怎么说，事实就是事实，数据就是数据。最主要的就是，我们不断地持续改革跟创新，我们就有十足的底气把一些数据跟事实拿出来，去反驳那些失实的或者具有误导性的言论。

五大主题贯穿市场

《21世纪》：当下全球的政治经济形势跟格局，可以说是百年未有的一个大变局，在这个背景之下，香港的国际金融中心面对什么样新的机遇跟挑战？

许正宇：其实我觉得大家关心的主要是围绕几个主题，第一个主题是政经方面的不确定性，也就是地缘政治。

第二是今年全球超过一半的地区都要有选举或者发生过选举，比如最近欧盟也有选举，这是一个重点议题。

第三就是供应链的一些变化，这也是跟地缘政治相关的。 第四，大家比较关心的更多是科技的发展，尤其是AI。

最后一个是金融机构比较关心的私人信贷。因为现在美元息率高企情况之下，可能大家对于一些利率比较灵活的、条款比较有弹性的借贷活动跟生意比较有兴趣。所以，你看到了，现在世界正在经历大变局。我们在商言政，在政也要言商。这五大主题其实也贯穿了前所未有的大变局。

在这个前提之下，其实我觉得香港机遇是很多的，比如在全球不确定的情况之下，可能很多投资者更愿意积极思考，愿意分散他的投资，更加多元化。

所以，我们跟内地联通的“债券通”北向的日均交易额最近突破了450亿元。大家可以看到，国际投资者通过香港进入内地市场的热情，尤其是在债券产品方面的兴趣是很高的，这也体现香港作为一个联通内外资本的角色。

从这个角度，也是给了香港一个机遇。投资者希望在产品地域多元化的过程里，希望能够更多用香港的金融服务。我们最近在做这个研究的时候，发现香港已经有超过2700家的家族办公室，而且其中超过一半管理的资产超过5000万美元。大家希望在不确定里面有更加均衡地分布，对香港来说其实是一个机遇。

另外一个机遇，跟我们的人民币与美元的息差有关系。最近美元的利息一直高企不下，所以去年在香港发行的离岸人民币债券接近5000亿元，同比增长超过80%。比如，上海的临港集团也宣布在香港发行人民币债券。

这也体现香港作为一个金融中心，尤其是面对现在国际货币政策的变化，怎样去抓住机遇，怎样能够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之下，进一步拓宽产品还有资产的选择。对我们来说，我觉得更多是机遇。

还有高新科技发展的机遇。比如，今年年底前，我们打算发布一个涉及到怎样在金融领域用好AI的政策宣言。

现在，AI对于金融业的方方面面其实带来了不同层面的影响。在前台，在面向投资者或者是客户，它能够提升客户的体验，让他们更加及时地了解到市场信息。涉及到中后台和监管方面，也有如何利用AI更好甄别有问题的交易，等等。

所以，总的来说，我觉得不管是从新产品的角度，或是从新业务的角度，包括新科技的应用等等，在大变局之下，其实给予我们更多的是机遇，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抓住这些机遇，更好地发挥香港“一国两制”的优势，服务国家所需，同时发展香港所长。

服务中东市场的价值契合点

《21世纪》：中东市场这几年也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很多内地的企业去海外市场拓展，也是把中东作为一个重要的目标市场，香港在其中可以发挥什么样独特的优势？对于香港的金融业又有什么样的新机遇？

许正宇：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也好，服务中心也好，服务的重点，就是要了解你的客户。如果从一个比较宏观的角度来看，很多中东地区的天然优势是他们产油或产气。虽然他们拥有丰厚的能源资源，其实他们知道怎样把资源优势转化成在不同领域的优势，确保在一些非能源领域也能够持续发展。

比如阿联酋，包括阿布扎比、迪拜，他们积极推动在其他服务业方面的发展。比如说沙特，他们积极地进行新未来城（NEOM）的大规模绿色城市的发展。因为他们非常希望通过非能源的经济活动的发展，夯实经济多元化的基础。我觉得这对香港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香港经济是以服务业为基础的，所以，沙特有这么大的项目，我们正好就能够提供很好的服务，包括建造、咨询的服务，当然也可以是融资服务。这个项目可能不单是自己出钱，也要海外资本一起来投。

这对香港作为金融中心是一个很大的机遇，我们如何通过香港作为融通内外资本的角色，让机构能够参与到这些地区相关项目的发展和融资。

另外是其他专业服务。比如在项目建造的过程中，可能有不同的风险，需要风险管理的工具和相应的保险，包括在跟不同地区的机构或者是项目方谈协议的时候，可能有些条款是要调解的，或出事之后用哪里的法律来执行合约等等。

在律政司的领导之下，香港现在也积极推动成为区域性甚至国际性的调解法律中心。除融资以外其他专业服务，提供包括建筑、风险管理的服务，也包括法律服务。

第三，中东国家希望在非能源以外的经济板块有所发展，他们也希望通过本地的投资，能够把一些好的科技引到当地。

香港现在积极建设国际科创中心，尤其是在生物科技，包括区块链等方面。对投资者来说，他们当然很有兴趣。因为一方面中东地区的国家希望通过利用他们的能源优势，能够让他们或参与或买到这些高新科技的方案和技术，让他们能够慢慢用技术来提升自己经济的效能，同时也为本国居民带来更大的好处。

所以，总的来说，在融资、专业服务、还有科技方面，香港跟中东、东南亚地区，其实有很多契合点。只要把我们的优势发挥好，我们自然能够更好的在市场里发展。

《21世纪》：中短期内，双方有没有一些旗舰的项目或者是有标志性的项目可以达成合作？

许正宇：此前已经在香港上市的亚洲首个投资沙特的ETF（股票买卖基金）产品，其实ETF是进入一个市场很好的入门产品，因为它投资分散，是一篮子的股票，而且它有一定的标准，投资者的认识也比较清晰。

下一步我们也积极推动在中东上市一个追踪港股的ETF，到时候通过中东交易所，当地投资者就能够买到港股的一篮子的股票。

三大层面推动大湾区互联互通

《21世纪》：今年是《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出台五周年，大湾区在金融的互联互通方面，这五年取得什么样的成绩？金融的互联互通如何服务大湾区实体经济的发展？

许正宇：我们一直在不同层面，推动跟大湾区其他城市的互联互通。第一个层面更多是在个人投资方面，因为广东省是全国GDP第一的大省，而且随着居民财富的积累，他们也有相应的国际资产配置的需求。所以，在优化理财通之后，参与者已经差不多超过11万。而且跨境的划汇额，包括港澳，超过500亿元。可以看出，在个人层面推动理财的互联互通，对于在风险可控的情况之下，满足居民投资需求，让整个渠道能够顺利、顺畅的运作，其实很重要。

另外，在机构层面，如何促进大湾区投资的联通。在这届政府上任之初，我们就跟前海管理局推出了关于共同推动私募基金联动的18条措施。在香港已经做得非常成功的有限合伙制度的私募基金，大部分还是投湾区一些有科技含量的企业，我们希望这些基金能够更容易地进入内地市场，同时通过前海作为一个切口，让这些基金能够更快在内地落地，投到内地的创新科技企业。

现在在深圳，通过我们的有限合伙基金进去的一些基金，包括本来已有的一些QFLP（合格境外有限合伙人），其实背后最大的投资方都是来自香港的资金。

第三个层面，我们也积极推动一些利民便民的政策，包括现在港车北上，车辆能够有一个保险的保障，买了香港的保险之后，它的车险就能够在内地也得到保障，现在已经有20多家香港的保险机构能够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另外，一般居民的需求除了“行”、“衣、“吃”，就是“住”。所以，从今年年初开始，香港居民在大湾区（内地城市）买房，需要跨境汇款，能够不受限于原有每天的换汇额度限制，这对于很多已经或者是打算在大湾区（内地城市）置业的港人，也是一大利好消息。

这届特区政府上任两年多以来，一直致力于让香港更好地融入国家发展大局，同时用好我们的服务，来服务整个大湾区的居民。

近140个家办有意落户香港 

《21世纪》：这届特区政府在过去两年推出了各种各样的政策，来吸引家族办公室、私募基金、对冲基金在香港落户。推出这些政策之后的成效或者是市场反馈如何？

许正宇：第一，香港要发展家族办公室，发展更大范围的理财，或者是资产管理中心的业务，其实跟香港自身的金融基因非常吻合。现在的趋势是，我们作为金融服务的使用者，需求越来越多元化，尤其是家族办公室，因为它涉及到的不单只是个人的专业服务，还有家族财富的传承，随着财富从第一代到第二代、第三代，可能更重视一些有影响力的投资，或者是慈善、艺术方面的投资等。香港作为一个综合型的国际金融中心，能够提供一系列不同的服务。

另外，我们推出了3000万港元作为门槛的资本移民计划。同时，我们会在机场建造艺术品的储存库，让一些投资者在香港通过拍卖买到的艺术品，或者是他自己收藏的艺术品，能够有一个安稳、安全的储存地方。这些措施其实是非常综合性的，能够配合家族办公室综合性的需求。

家族办公室在香港落户的情况是相对理想的，现在已经有大约140多家愿意或者已经在香港设立家族办公室，香港特首给我们的任务是2025年之前要有200家新的家族办公室落地，现在的势头还是相当好的，我们完全有信心实现这个目标。

《21世纪》：对家族办公室的争夺是不是在亚洲其他城市也是比较竞争白热化的？ 

许正宇：我们从来不是说跟谁竞争，我们就跟自己竞争。因为我觉得每个地区有自己不同的优势，有不同的特点，比如家族办公室，也包括更大范围的理财、资产管理，其实我们是有相当优势的。随着世界的不确定性增加，大家想在地域上、产品上分散投资。

我们也非常感谢中央的支持，中国证监会出了这样的政策，将房托基金（REITs）纳入沪深港通，配合这个政策，我们也很快会把香港的REITs交易豁免印花税。同时我们也会很快允许香港人的退休金资产——强积金，能够无限制地投到上海跟深圳交易所上市的REITs。尤其配合今年互联互通十周年的大好形势，我们希望跟内地连通性更好的服务投资者。

重启投资移民计划

《21世纪》：您刚提到了投资移民计划，这其实是隔了很久特区政府再次重启的计划，也是外界比较关注的。目前数据大概有300多宗的申请，初步的数据是不是符合特区政府的预期，接下来有没有一些优化举措？

许正宇：这个计划是3月1号开始接受申请，所以也不算一个很长的时间，我们也在跟东南亚一些潜在的申请者沟通。大家对这个计划的参与度是很高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他们有一些比较具体的问题，比如怎样能够满足3000万港元的要求等。

《21世纪》：香港金融发展局最近出了一份报告，针对提升香港证券市场流动性提出几项政策建议举措。对此你怎么来看？

许正宇：总的来说，过去我们通过不同的措施提供或者是提升流动性，除了我刚才介绍的REITs豁免印花税以外，我们很快也会落实之前说的一个政策——关于期权的做市商的印花税，我们也会有适度的豁免。总的来说，我们一方面抓住机遇，一方面配合市场，希望把整个资本市场越做越好。

《21世纪》：我们谈谈吸引海外企业来香港上市。现在，整个港股大约七八成的市值主要来自内地在港上市的企业。港交所过去一直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包括第二上市来吸引海外公司来港上市，但暂时还没有看到特别明显的成效，在这方面接下来有什么样的动作？

许正宇：第一，最近我们有第一家专精特新企业在香港上市，之前也有一些印尼的企业在香港上市，所以要继续拓宽或扩大上市资源的来源地，我们将会持续努力。过去香港交易所除了在内地，也在海外不同地区设了点，希望通过他们的努力，吸引更多的企业发行人在香港发行股票或者做再融资。

第二，为了支持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最近中国证监会明确表示支持符合条件的内地行业龙头企业赴香港上市。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政策。下一步我们通过交易所，以及自身的努力，更加积极的去推动更多企业来香港上市。

（实习生黄润喆对本文亦有贡献）

策划：于晓娜

记者：朱丽娜

监制：朱丽娜

编辑：胡慧茵 李艳霞

设计：林军明

视频制作：袁思杰

出品：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