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WTO前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开放的全球贸易是必然选择，世贸组织规则有必要重新调整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缴翼飞 上海报道 “现在全球化进程比过去慢，但并不意味着我们所经历的就是去全球化，我们仍然需要大量贸易来发展经济，特别是那些需要更快增长的最不发达经济体。”在第七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世界贸易组织（WTO）前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Pascal LAMY）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的专访。

近期，全球地缘政治局势日益复杂，这给全球经济一体化带来严重冲击。世界贸易组织最新报告显示，全球商品贸易预计在2024年增长2.7%，较之前预测略有上调。但2025年全球货物贸易增速预测下调至3%，之前为3.3%。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增加，继续给预测带来巨大的下行风险。

今年正值《马拉喀什建立世界贸易组织协定》签署30周年，WTO如何完善全球贸易规则以更好应对全球挑战？WTO能否解决近期的中欧电动汽车关税分歧？目前国内外高度关注。

拉米表示，目前必须根据世界环境重新调整世贸组织规则。比如，对国家安全概念给予更清晰的阐释，不能再以国家安全为借口，采取损害自由贸易的行为。

WTO前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

开放的全球贸易是必然选择

《21世纪》：就目前国际局势发生的新变化，你认为将对中欧关系产生什么影响？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拉米：我认为欧盟和中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就是“开放的全球贸易是必然选择”。现在中国和欧盟都有着充分的理由去关注自身安全，但大家并没有想要把已经建立好的贸易规则推倒重建。接下来可能需要采取一些预防措施，确保自由开放的贸易体系不会过于脆弱。

总体而言，国际分工是有利于增长的，欧盟和中国都不应改变自己的观点。特别是对于许多其他发展中国家，他们仍然希望通过出口来促进增长。

《21世纪》：欧盟对华电动汽车加征关税已正式生效，中欧正在就价格承诺方案具体内容进行磋商，对此你有何看法？

拉米：这是证明WTO作用的一个好例子。WTO有解决不合理贸易补贴争端的规则，中国这次也采用申诉机制。

欧盟方面认为，中国电动汽车生产的补贴水平导致其在欧洲市场上形成不公平的比较优势。世贸组织的规则允许加征关税以抵消这种不公平的比较优势，但前提是这些关税计算是正确的。

中国的观点是认为并没有过度补贴，欧盟计算的数字和关税不正确。

根据世贸组织规则，中国可以向世贸组织申诉，世贸组织会给予裁决。我们要意识到，我们可能对某些事情存在分歧，但不会试图置对方于死地。背后的主要问题是欧盟和中国是否能制定正确的战略来共同推动电动汽车发展。

考虑到我们对全球环境保护的决心，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应该支持中国对欧洲的投资，就像过去中国支持欧洲对华投资一样，当时欧洲在燃油汽车上拥有领先优势，现在电动汽车情况正好相反，我们应该能接受中国企业在合资企业中占多数的情况。

世贸组织规则需要更新

《21世纪》：像WTO这样的国际组织应该如何更好地展开合作，共同对抗保护主义并解决这些问题？

拉米：目前的保护主义趋势来自美国，世界上大多数其他国家并不倾向于保护主义。诚然许多国家都有新的担忧，比如国家安全方面。

因为地缘政治局势越来越紧张，一些国家担心出现安全问题，并因此认为应该减少对贸易的依赖，都是可以理解的，也是会随着局势缓和而改变。

但唯独在美国，贸易保护主义成为主导特征。我希望其他国家和地区，比如欧洲、中国能够依然坚持地认定贸易开放是必由之路。而且，我们应该在一个能够妥善管理贸易规则的体系下实现贸易共赢。

《21世纪》：WTO成立至今的30年间，你是否看到世贸组织的作用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了变化？你对此有何看法？

拉米：世贸组织近期发生了变化，因为美国不再关心世贸组织及其所签署的规则，这是国际贸易“房间里的大象”，这是第一个变化。

另一个变化在于，世界已经改变。我们正在共同努力应对全球变暖、生物多样性丧失等问题，环境问题比过去更加迫在眉睫。贸易和经济活动也都在数字化转型，我们必须根据新的世界环境调整世贸组织规则。比如，我们可能需要对国家安全概念给予更清晰的阐释，不能再以国家安全为借口，采取损害自由贸易的行为。

因此，我们需要更新世贸组织规则，我说的“我们” 是指那些认为应该继续团结一致维护世贸组织规则，并且支持开放的贸易体系的人。

《21世纪》：我们过去曾说“世界是平的”，展望未来你如何看待这一概念？它是否仍然成立？将对全球经济产生怎样的整体影响？

拉米：世界从来就不是平的，但世界是更加开放的，这是件好事。但并非所有人都能以同样的方式参与其中。因为相对贫穷的国家可能没有竞争能力，而像中国这样的工业化国家现在具有这样的能力。

我们当时所经历的是全球化快速发展的阶段，现在全球化进程比过去慢，但并不意味着我们所经历的就是去全球化，全球商品和服务贸易额仍在增长，贸易流动的方式可能与20年或30年前不同。但我们仍然需要大量贸易来发展经济，特别是那些需要更快增长的经济体，那些最不发达的国家。

《21世纪》：我们经历了诸多挑战，比如疫情、环境问题及地缘冲突等，都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挑战。你是否仍然对全球经济复苏持乐观态度？

拉米：我从不悲观或乐观，我是行动主义者。我正在努力推动事情朝着我认为正确的方向走去。

在我看来，如果身处一个更具冲突、更分裂的世界中，经济效率会更低，这将导致全球经济增长放缓，财富减少，人民生活质量降低，社会和政治紧张加剧，这种连锁反应令人担忧。如果这个世界支离破碎，人们的生活是不会更加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