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运365天365人｜许海峰：40年前的一枪，序章、荣耀与赓续

编者按：第十五届全国运动会将于2025年11月在粤港澳三地举行。这是一场体育盛会，更是推动全民健身、促进体育事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契机。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与十五运会和残特奥会广州赛区执委会在十五运会开幕倒计时一周年之际，推出“十五运365天365人”专栏，聚焦运动员、企业家、专家学者、体育爱好者及社会公众的全运故事与全运期待，让更多人了解和关注十五运，生动呈现我国体育精神、城市活力和文化魅力。

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丁莉 广州报道

历史总在预演或者重现。

2024年7月27日，巴黎奥运会，零零后小将黄雨婷/盛李豪组合在射击混合团体10米气步枪金牌赛夺冠，奥运首金被中国收入囊中。

40年前，1984年7月29日，同样历史性的枪声，在洛杉矶响起。男子自选手枪慢射比赛金牌由许海峰拿下——这也是中国奥林匹克历史上的首枚金牌。

无论如何，“许海峰”这三个字在中国体育史上都算得上一道里程碑。

自他而始，中国运动员频频斩获国际级体育赛事金牌，射击尤其成为夺金“大热”。视力仅有0.5的许海峰在运动员期间为中国队夺得一枚又一枚金牌，四次刷新世界纪录；封枪退役后又执教中国射击队多年，培养出37名世界冠军。

洛杉矶奥运会前，许海峰的第一个冬训，正是在广州。今年年中，他来穗参与“全民迎全运·体育大发展”广州体育故事会时表示，广州是改革开放前沿，粤港澳三地联办第十五届全运会是一次全新尝试，一定会更圆满、更精彩。

许海峰曾说，中国早已过了需要金牌证明自己的时代。中国在历届奥运会上取得金牌总数破300枚，达到了足够庞大的量级。

而一切量变都要以40年前的一枪作为序章。

历史性的一枪

1984年的第23届奥运会，中国重返国际奥委会后首次派出代表团参加。

开赛首日，上午九点，艳阳当空，普拉多奥林匹克射击场外花团锦簇，无数白色气球随风飘起。场内，各国射手已经一字排开。这时候，几乎所有媒体的镜头都聚焦在当时的夺冠热门选手、瑞典名将斯卡纳克尔身上。

在无人关注的40号靶位，站着青年许海峰。这位福建青年有着一双浓眉，他左手插兜，右手持枪与眼齐高，眼神坚定地盯住靶位，额前一缕头发微微卷起，身着红色运动衣和蓝色裤子——这张照片在后来广为流传。

据许海峰本人讲述，当时他甚至没有同上衣配套的裤子，直到临上领奖台前才借到一条，顺便还借了双球鞋。

开赛五分钟后，许海峰才打出第一枪，正中靶心。

按照赛事规则，每名选手要打出六组共计60发子弹。前两组，许海峰一气呵成；而到三组第6发，在射出一个8环后，他突然离开了赛场。

这是为了挣脱某种惯性。事后他曾给出解释：“由于我打远弹了，说明动作出现了问题，人是有（肌肉）记忆的，要让它停个几分钟，让它淡忘一些。”

半小时后，许海峰才重返现场。打完前五组，他的总环数已超越场上所有选手。

最后一组余3发时，状态再次出现问题。前7发，他只射出一个10环。此时，一同参赛的队友王义夫已将最后一发子弹射出，成绩落在斯卡纳克尔后一位。此时，翻盘的希望全部压向许海峰一人。他判断，“形势对我不利，甚至有些危急。”

许海峰再次停下来，他拉过椅子坐下，闭上眼睛埋首于手掌中。

与赛前的无人关注不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这匹半路杀出的“黑马”。许海峰听到周边众人脚步沙沙，记者们的相机“啪啪”作响……所有人都在等待结局。

比赛倒计时显示21分钟，他再次拿起枪，举起、放下，再举起、再放下，如此反复4次——许海峰放了4个空枪。找到感觉后，他打出最后三枪。

很快，广播响起通报声：“40号靶位最后三枪成绩为10环、10环、9环，总分566环，获得第23届夏季奥运会男子自选手枪60发慢射冠军。”

短暂的寂静后，场上猛然爆发出热烈的喧嚣声。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没完全缓过神来，懵然地向外走去。当时留存的影像显示，中国代表团副团长黄中迎面冲上来，拥抱并大力摇晃他，旋即捧住他的脸颊亲了两口。

首次参赛的中国队，一门双杰。留美学生北奥拉着随团中国记者一路狂奔，赶往奥运会国际通讯中心附近的朋友家中，在尚无传真或电脑的年代，二人借用电话，福建记者念一句，北奥用普通话重复一句，向国内传回了这则新闻。

这天风很大，吹得赛场上空成串的旗子猎猎作响。许、王二人在领奖台下排队准备，颁奖仪式却推迟了四十分钟——没人想到，在同一项目每国仅允许派出两名队员的情况下，会有国家同时将两枚奖牌揽入怀中，颁奖仪式要升两面中国国旗，赛方不得不紧急致电组委会，派直升机加送一面旗帜。

在这场仪式开头，组委会有关负责人致辞：“首先，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你们正在亲历一个有着重大历史意义的事件，因为金牌和铜牌将被授予同一个国家，而这个国家，在奥运会的历史上，还从未赢得过一枚奖牌。”

属于中国运动员们的辉煌时代，从此开启了。

“半路出家”天才执教鞭

“才子晚成名。”这话用在许海峰身上，再贴切不过。鲜少有人知道，这位首金得主，直到25岁才“半路出家”。

1957年出生于福建漳州的许海峰，在龙海县度过了整个童年，1972年随家人落户在和县。

幼年时，他极擅弹弓，一晚能打中200多只麻雀，在孩子群中得了一个“弹弓王”的称号。高中毕业这天，他拿着很久攒下的40块钱，买下一把心心念念的气枪，这把枪日后成了他的支撑。

许海峰的运动员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因在供销社销售化肥，化肥中的氨气使他的视力直线下降并伴有严重散光，又因年龄太大，屡被省队拒绝。

《共和国体育记忆百名奥运冠军口述史》一书中，他曾自述：“在孤独的田野之中，成为‘神枪手’的梦想在我心口郁结成一枚小小的烙印。”

上世纪80年代初，和县组建射击队。许海峰先是进入县队，随后在安徽省第五届运动会一举得冠，终于被省队教练看中，正式成为射击运动员。这一年，许海峰已25岁。

此后半年时间里，他接连参加6场全国赛事，尤其在第5届全运会射击决赛中以580环的成绩取得亚军，引起了时任国家队教练李培林的注意。1983年，许海峰被调入国家队。

洛杉矶奥运会开赛在即，围绕许海峰，队内争议不断。人们担心，他训练时间太短，难当大任。作为考验，赛前三个月，他被派往奥运会热身赛，取得手枪慢射项目个人第1名。到此时，许海峰才算拿到了奥运会入场券。

天才往往更加努力。1984年7月29日，举国沉浸在奥运首金的欢庆中，许海峰在日记中手绘了当天60枪位复原图，一同记录在案的还有赛后复盘。正如他写下的：“鸿鹄志，点滴功，天才出自勤奋中；苦攻书，多练功，他日煮酒再论雄。”

1993年，许海峰罹患中心性浆液性视网膜炎，看东西会变形，“视线中心总是有块‘黑云’”，受伤病影响，成绩开始下降。次年底，一代名将就此封枪。

但许海峰带给中国体坛的远非几块金牌，1995年，他开始执掌中国射击队女子手枪项目的教鞭。这似乎是一个更具挑战的角色。

带教过的运动员回忆，许海峰教练白天忙于训练，晚上找队员谈心，很少能在12点前上床，常年睡在集体宿舍，鲜少回家。

这一身份转型无疑是成功的。2004年，许海峰调任自行车击剑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主管现代五项，他提出分阶段、分时机、各个单项重点突破的方法。仅一年后，中国就在这一既往弱项中取得了波兰世锦赛的冠军。

直到2017年，这位“晚成名”的才子才结束其漫长的职业生涯，正式退休。

35年巨变见证者

从40年前的那声枪响开始，中国体育开始了一个辉煌且极具赓续性的时代。许海峰在役时，先后折桂汉城亚运会、北京亚运会、米兰世锦赛，至少四次刷新世界纪录；其封枪后，麾下又走出李对红、陶璐娜等37位世界冠军。

“如此巨变在当年想都不敢想，如今已是‘家常便饭’。” 许海峰表示，奥运金牌从1到100，中国用了20年；从100到200，却只用了8年，“如今，中国已经不需要用金牌来证明自己，我们正从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迈进”。

但这位职业生涯横跨中国体育最重要35年的名将，所见证的，远不止金牌数量的激增，更重要的，是体育带给国家与城市面貌的巨变。

许海峰退休前一年，《“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出炉，明确“把健康融入所有政策”，各地掀起了大兴全民健身公共服务体系建设的浪潮。

数据上的反馈最为直观。2012—2022年，十年间体育产业增加值年均增速达15.4%；去年，主要体育服务贸易进出口总额达528.9亿元，同比增长178%。

在这之中，敢为人先的岭南或许是一道最具代表性的缩影。

洛杉矶奥运会前，中国射击队首次冬训正是在广州。许海峰自此同这里结缘。成为教练后，他基本有三分之二的冬训都在广东。他印象里的广州“气候温暖，美食也很不错，体育氛围一次比一次浓厚”。

1984年起，广州为六运会兴建天河体育中心，带起周边商业林立；14年后的九运会，集文体活动与商业服务于一体的广州奥林匹克体育中心落成，城市再添一座新地标。与此同时，地铁3号线和4号线快速延展，包括体育制造、赛事组织与培训在内的体育产业迅速发展，商住文旅业态迅速被激活。

城市中的人也在疾进。广州为中国的跳水、田径、乒羽等项目托举出了一批运动员，“冠军摇篮”名声渐起；群众体育运动随之日渐兴旺。

明年11月，粤港澳三地将共同承办十五运会。这是粤港澳三地承办的我国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综合性运动会。

在中国体育规划的刻度表上，这是一个重要节点。根据《“十四五”体育发展规划》，到2025年，中国体育产业总规模将达到5万亿元。同时，体育竞赛表演产业将达到两万亿元，全国将推出100项具有较大知名度的体育精品赛事。

对于锚定世界体育名城建设目标的广州而言，“十三五”期间，其已实现体育产业规模1980.62亿元，经常体育锻炼人数790万；到明年，广州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全市体育产业规模超2500亿元”，并通过十五运会实现体育资源共享、优势互补的格局。

“若想让城市体育设施更健全完善，承办全国综合性运动会是最佳途径，这对当地体育事业发展也将起到积极作用。”在许海峰眼中，广州办赛经验丰富，体育事业走在全国前列，通过这样的综合性运动会，想必能充分带动整个大湾区的体育氛围，“先通过全运会积蓄力量，我希望未来广州也能有机会承办奥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