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财经连线｜上海美国商会会长郑艺：健康、公平及可持续的中美经贸关系符合两国根本利益

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首席记者施诗 记者李依农 上海报道

在近期落幕的第七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CIIE）上，来自世界各地的参展商齐聚一堂，展示了一系列创新产品和服务。这场盛会彰显了中国坚持对外开放的决心、拓展国际贸易的努力以及在推动全球化进程中的积极作用。上海美国商会会长郑艺在接受《全球财经连线》独家专访时表示，进博会在当前保护主义抬头的背景下，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平台。

郑艺特别提到，美国企业与中国市场的合作关系由来已久，并深刻影响着双方的经贸往来。他指出，许多美国企业数十年来扎根中国，秉持“在中国，为中国”的理念。他相信，中国巨大的市场潜力和强大的制造能力将继续成为驱动美国企业在华发展的两大核心动力。

展望未来，郑艺重申，作为上海美国商会会长，他将坚定不移地推动美中商业关系的发展。他表示：“我坚信，一个健康、公平、可持续的美中商业关系，符合两国的共同利益。”

保护主义抬头下，进博会意义更凸显

《全球财经连线》：第七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传递出怎样的信号？ 

郑艺：第七届进博会传递出强烈而明确的信号——即中国欢迎来自全球的产品与服务，同时为其提供了广阔的市场空间。更重要的是，中国再次彰显了坚持对外开放的决心，表明其愿意积极成为全球化进程的一份子。 

《全球财经连线》：经过7年的发展，进博会在国际贸易中是否扮演了关键角色？

郑艺：我认为是的。进博会是全球少有的（如果不是唯一的话）专注于进口商品的展会。今年是中国连续第七年举办进博会。从参展商的规模来看，展会吸引了来自129个国家和地区的近3500家企业参展，其中包括众多美国企业。据我了解，本届进博会达成了总价值约800亿美元的产品和服务合作意向，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商业成果。

在当前全球保护主义抬头的大环境下，进博会的意义更加凸显。中国通过举办进博会，带头倡导自由贸易，这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全球财经连线》：美国馆在本次进博会取得的成果如何？

郑艺：上海美国商会携手美国农业部，共同筹办了今年的美国馆，旨在推广美国食品和农产品。这是我们第二次参与进博会。去年是我们的首次亮相，而今年我们带来了更多参展商，共有14家参展商，代表超过30家公司和组织，展示了各类优质的食品和农产品。

本届进博会期间，我们达成了总价值超过7.11亿美元的合作意向，相比去年增长了41%。这超出预期，再次表明进博会是一个非常高效的平台，能够将外国产品成功推广到中国这一重要市场。

已着手准备明年参展的相关工作

《全球财经连线》：上海美国商会还会参加第八届进博会吗？

郑艺：明年我们当然会继续参加。正如我提到的，这是我们第二次参与进博会，而我们已经着手准备明年参展的相关工作。过去两年，我们主要聚焦于食品和农业领域，但我们正在讨论扩大参展规模，将更多行业纳入其中。

进博会按行业划分展区。事实上，从第一届开始，许多来自不同行业的美国企业就广泛参与其中，我们的许多会员企业每年都参加，有些公司甚至已经连续七年参展。未来，我们希望吸引更多来自其他行业的企业加入，特别是为中小企业提供支持。相比之下，大型企业每年都会参展，而中小企业可能因资源限制无法单独参会，因此我们希望搭建平台，帮助它们在中国市场展示自己的产品。

《全球财经连线》：上海美国商会明年将关注哪些其他领域？

郑艺：我们在考虑明年纳入科技相关企业。今年我们也尝试过这一方向，但由于聚焦食品和农产品领域，尚未能成功结合。但引入更多创新型的企业将是不错的选择，因为许多美国科技公司拥有很好的产品。 

区域供应链的重要性日益凸显

《全球财经连线》：在华美企数量很多，中美公司间应如何加强合作？

郑艺：在过去四十年里，美国企业通过直接投资或出口的方式参与中国市场。就在几天前，我参加了我们会员企业之一——3M公司庆祝进入中国市场40周年的活动。作为最早在中国投资的美国企业之一，3M充分展现了很多与其一样的美国公司长期扎根中国市场，发展得很成功。像3M这样的企业越来越多，秉承“在中国，为中国”的战略，致力于在中国制造产品和提供服务，以更好地满足中国市场的需求。

与此同时，中国作为全球供应链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制造业具有极强的竞争力。我们的会员企业不仅继续在中国市场经营和投资，同时也从中国采购产品、向中国市场销售商品以及将中国制造的产品出口到世界各地。因此，中国庞大的市场本身与其制造能力，是推动美国企业未来在中国持续发展的两大核心因素。

《全球财经连线》：“在中国，惠全球”是否会成为未来的新趋势？

郑艺：我们确实处于一个新时代。尽管全球化面临一些阻力，但在全球范围内管理供应链依然意义重大，只是如今更多地从区域层面出发。例如，在中国生产的产品不仅能服务于中国市场，还能够辐射整个区域市场。

以特斯拉为例，其位于上海的超级工厂不仅供应中国市场，也可以更多地关注东南亚、南亚及其他周边国家。同时，特斯拉依靠其在德国的超级工厂覆盖欧洲市场，而位于美国德克萨斯州及其他地方的超级工厂则服务于美洲市场。因此，区域供应链的重要性日益凸显。

自由贸易对中美双方都有利

《全球财经连线》：45年来，中美关系历经风雨。中美贸易关系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郑艺：的确，中美关系走过了一段漫长的历程。我们身处上海，而历史性的《上海公报》正是在这里签署，离我们锦江饭店的办公室不远。当时中美之间的商业联系十分有限，更多是基于政治关系。然而，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两国之间的商业联系取得了切实发展。

尽管近年来两国关系面临各种挑战和分歧，中美经贸关系依然在持续发展。贸易和商业联系已成为双边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希望，尽管存在挑战，两国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同时在许多其他领域，特别是贸易和商业领域，实现切实合作。

从经济结构来看，中美两国高度互补，双边贸易可以实现互惠互利。因此自由贸易对双方都有利。

《全球财经连线》：唐纳德·特朗普将成为下一任美国总统，我们可能会面临新的挑战。特朗普当选将如何影响对华政策？

郑艺：目前评估新政府的对华政策或许还为时尚早。但我们真诚希望，新政府能够充分认识到中美双边贸易关系和商业联系的重要性，并继续支持构建健康、公平、可持续的双边贸易关系。归根结底，中美之间的贸易联系与两国人民之间的联系，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 

《全球财经连线》：特朗普会影响国际秩序吗？

郑艺：正如我所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当然，在竞选期间，当选总统曾谈到高关税政策，这不仅针对中国，也涉及其他国家。我们认为，高关税并不是解决市场准入或贸易争端的最佳途径。事实上，高关税对消费者的伤害往往大于对出口商的影响，同时也不利于抑制通货膨胀。

因此，我们希望新一届政府能够充分考虑这些因素。此外，我们的企业也希望在中国市场继续取得成功。高关税对企业发展、对中美双方都没有益处。

《全球财经连线》：埃隆·马斯克与特朗普关系密切，他是否会成为特朗普对华政策的关键人物？

郑艺：目前尚不清楚埃隆·马斯克在当前背景下的具体参与程度。不过，毫无疑问，他对中国市场非常了解。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从获批到建成的速度之快令人惊叹。这种“上海速度”或“中国速度”甚至成为特斯拉在全球的典范。

据我所知，马斯克曾考虑将上海模式复制到德克萨斯州和德国，但显然，由于不同国家存在差异，这并不容易。至于他目前的职责，根据最近的报道，他似乎将更多地聚焦于帮助提高或改善美国联邦政府的效率，而非外交政策。

《全球财经连线》：您认为贸易仍是中美关系的压舱石吗？

郑艺：我认为是的，并且我也抱有这样的期待。尽管中美两国之间存在诸多差异，但贸易和商业始终是双边关系的关键所在。正如我之前提到的，中美经济高度互补，通过合作可以为两国及其人民创造更多的价值。因此，合作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我当然希望，双边贸易关系能够长期持续下去。

中国营商环境有诸多积极变化

《全球财经连线》：自2020年1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商投资法》实施以来，中国的营商环境发生了哪些变化？

郑艺：自实施以来，中国的营商环境经历了诸多积极变化。以下是几个具体例子：

首先，关于市场准入，中国通过实施准入负面清单制度取得了显著进步。回顾2013年，中国决定采用负面清单来规范外商投资，当时清单上有190条项目，涉及的项目若列入清单，则在华投资受到限制。而最新的负面清单已减少至不到30条，从190条减至30条以下，这显示了巨大的进步。

其次，就制造业而言，目前已完全开放。在我所从事的保险和金融服务行业同样如此。几年前，设立一家人寿保险公司，需要与合资伙伴共同经营，外资持股比例不得超过50%。但现在，外资可持股比例高达100%，同样是一个重大的进步。

除了政策法规的改进，营商环境仍面临其他挑战。随着市场日益成熟和中国经济的发展，市场参与者数量增加。因此，国内竞争正逐渐成为外国投资者的一大挑战。随着市场和经济的日益成熟，增长速度不再是两位数，这已成为我们必须面对的新常态。包括美国公司在内的跨国公司正在努力适应这种新环境，企业必须引入最新技术，并具备真正的竞争力。

与20年前或10年前相比，当时公司较容易成立并获得成功，现今的情况已大不相同。企业必须明确自己的经营目标，了解竞争优势，并选择性地适应当地市场，以实现成功。

《全球财经连线》：说到营商环境，商会会员企业的反馈如何？他们最满意或最担忧的是什么？

郑艺：我们最担忧的主要有三个方面：首先，地缘政治的不确定性。这一因素我们无法控制，也是我们的主要担忧。其次是经济放缓，如我先前所述，经济已趋于成熟，增长速度不再保持两位数，我们必须应对这一变化。第三，正如我刚才提到的，是国内的竞争。因此，这三个问题构成了我们必须应对的主要挑战。

在政策法规方面，的确有所改善。根据我们最近的调查，政策的透明度已经增强。从政策法规的层面看，各级政府都在努力支持外资企业，包括我们的会员企业。自新冠疫情结束以来，我认为中央政府、省级政府以及地方政府都在尽最大努力支持外资企业，对此我们深表感谢。

关注中国市场准入进一步改善

《全球财经连线》：二十届三中全会传递出推进更高水平对外开放的有力信号，如何看待这一信号？

郑艺：我们密切关注了二十届三中全会及其公报。会议传达的信号清晰且有力，表明中国将持续推进对外开放，这令我们深感鼓舞。我们期盼在中国形成一个法治化、国际化、公平的营商环境。对于外资企业，特别是我们的会员企业，我们不追求任何特权，关键是要实现国民待遇，确保所有企业都在一个公平的竞争平台上。

市场准入是另一个重要议题。二十届三中全会的《决定》也提到了进一步缩减负面清单的必要性。目前虽然已经缩减至不足30条，但仍有一定数量的限制。我们认为，中国还能在这方面做得更多，开放更多的行业和领域。

此外，《决定》中提到的保护外资企业合法权益亦十分关键，尤其是知识产权保护。中国虽然已经建立了较完善的知识产权法律法规体系，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特别是如何处理知识产权纠纷，确保法律的有效执行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全球财经连线》：二十届三中全会向外国投资者传递了重要信息，即中国将继续坚持对外资开放并将长期保护外国投资。商会成员对二十届三中全会的反响如何？

郑艺：二十届三中全会的《决定》提出了一些重要理念，我们的会员企业对此非常关注，期待了解更多具体的实施细节。通常，全会阐述的是大的方向和理念，具体的政策和措施需要等政府和人大后续出台。这正是我们所期待的。

接下来，我们特别关注的是如何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如何改善市场准入，实现国民待遇，以及如何保护外资企业的合法权益。这些讨论虽然是理论上的，但对我们来说，最关键的是看到这些理念如何转化为实际行动。法规已经颁布，接下来的关键是如何确保这些法规得到遵守并有效执行，我们希望看到具体的案例和监督机制。

中国经济刺激政策力度大且及时

《全球财经连线》：中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经济刺激措施，您如何看待这些新措施？

郑艺：规模可观且非常及时。事实上，我们和其他专家一起已经在讨论其中的一些措施及其重要性，尤其是在新冠疫情之后。最新一轮刺激措施非常及时，力度也很大。我们注意到这些措施更多聚焦于供给侧，同时要帮助地方政府缓解债务。但我们认为，需求侧同样重要，需要更多措施来刺激需求，因为目前一个主要问题就是消费者信心尚需恢复。因此，我们需要找到恢复信心的办法。

我们还在探讨一些结构性问题，比如城乡之间的贫富差距，如何允许、鼓励更多的农村人口向城市迁移。因为目前中国常住人口的城镇化率超过60%，而更发达的经济体城镇化率通常超过80%。每向城市迁移一个百分点的农村人口可以大幅增加投资和消费。问题是如何实现。政府必须解决一些结构性问题，当然还有其他成本问题，比如医疗、教育、住房、退休养老等。这些都是长期问题，大家担心这些生活成本，这也许就是导致大家目前不太愿意消费的原因。所以我认为政府也必须解决这些结构性问题才能真正刺激需求。

《全球财经连线》：您对中国经济前景仍然乐观吗？

郑艺：当然，我们不再追求两位数的增长。因此，谈到乐观前景时，我们应该认识到，中国已成为一个更为成熟的经济体，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去年中国的GDP规模接近18万亿美元。因此，即便是5%的增长也将带来近900亿美元的增量，这相当于瑞士的GDP总量。所以，我们应当客观地看待GDP的增长目标，5%的增长率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其次，我认为我们不应过分关注GDP增长的具体数字，无论是5%还是4.5%。更为重要的是关注增长的质量，我认为中国政府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正在推动高质量的增长，追求更具创新性、更加绿色的发展。因此，我认为中国现已进入一个不同的发展阶段，推动国内消费增长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尤其是在外部环境不断变化的背景下。中国正逐步减少对出口的依赖，并已完成了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因此，下一步的重点应是如何加强国内消费，建立强大的国内需求基础，以实现新的经济发展模式——国内和国际双循环模式。这将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但对于中国实现可持续增长至关重要。

中国将继续是外商投资的重要目的地

《全球财经连线》：现在是否是美国企业继续投资中国的良好时机？为什么？

郑艺：我认为他们要更有选择性。与20年前或30年前相比，虽然现在在中国投资变得更加容易，但我们正处于一个新时代，中国的经济增长已不再是两位数，同时也面临一些风险，例如在供应链方面的挑战。因此，我认为美国企业若决定在中国进行投资，必须更加有选择性。尽管如此，我依然坚信中国仍是全球最具吸引力的市场之一，这不仅因为其庞大的市场规模，还因为其在制造业方面的强大实力。目前，我无法想象有哪个国家能在规模上与中国匹敌。因此，我预计在未来十年，中国将继续是外商直接投资的重要目的地。

至于可能的备选国家，印度可能会是一个选择，因为在人口规模方面与中国有诸多相似之处。目前印度的人口数量已超过中国。中国必须面对的一个结构性问题是低生育率，导致人口已连续两年负增长，新生儿数量不足。虽然印度人口更多，但印度也面临自身的问题，如基础设施不完善，市场分割，各地区之间存在不同的法规和基础设施水平。我认为，尽管印度在人口和劳动力方面具有潜力，但目前还无法在经济规模和发展水平上与中国相提并论。 

《全球财经连线》：作为上海美国商会首位华人会长，您将如何进一步推进中美关系？

郑艺：作为上海美国商会的会长，我的首要职责是代表我们的会员企业。我们的会员企业仍然视中国为一个至关重要的市场。因此，作为会长，我的任务是为会员企业提供服务。我将致力于推进中美之间的商业联系，因为我坚信健康、公平及可持续的中美贸易和商业往来符合两国的根本利益。在未来的工作中，我将不遗余力地促进两国之间健康、公平、可持续的商业关系。

《全球财经连线》：您是一位美籍华人，会讲中文。这会不会让您在与政府沟通时更具优势？

郑艺：是的。观察我们会员企业的现状，包括首席执行官和高级管理层，可以发现大多数公司已经实现了本地化运营——首席执行官来自中国，或是海外归国人士。为什么本地化如此重要？因为在当前的商业环境中，能够掌握中英双语和深入了解两种文化的能力极为关键。如果希望在中国市场获得成功，不掌握当地语言和文化知识将难以在商业上取得成就。这也是为什么本地化趋势不仅在各企业中普遍存在，在贸易协会中也是如此。作为一个非营利组织的会长，我能说两种语言，理解两种文化，这对于推动我们的事业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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