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产权她智慧丨华东政法尹腊梅：知产教学需要知行合一，体会交叉学科研究的价值和乐趣

21世纪经济报道 记者诸未静 上海报道

世界知识产权日即将到来，今年的主题是“女性和知识产权：加速创新创造”，旨在庆祝世界各地的女性发明人、创造者和企业家“事在人为”的态度以及她们的开创性工作。

南财合规科技研究院数字娱乐课题组长期关注知识产权议题，为呼应节日主题，我们推出《知识产权她智慧》专题。在系列报道中，我们将专访多位与知识产权相关的杰出女性，听她们讲述自己的知产故事。

系列报道第三篇，我们专访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尹腊梅。她从职业开端、教学实践与女性发展三方面入手，与我们毫无保留地分享了她对知识产权学科发展、教学的深刻思考。

“干一行爱一行”，是华东政法大学尹腊梅教授对自己将知识产权教学作为志业的经历总结。

博士求学期间，她师从研究民商法的柳经纬教授和研究民事程序法的齐树洁教授，选择了“民事抗辩”这个实体法与程序法交叉的领域作为博士论文选题，渐渐体会到交叉学科研究的价值与乐趣。如今，她的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法、知识产权法、电子商务法。致力于民事实体法与程序法基本理论在知识产权、电子商务等新兴领域的交叉性研究。

更难得的是，她不仅埋头书斋，也专注实务，代理的“三国杀商标侵权纠纷”案，曾入选湖南省2015年度知识产权司法保护十大典型案件，代理的“捕鱼达人商标行政纠纷案”和“西部畅想著作权纠纷案”先后入选2018年和2020年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全国50件知识产权典型案例。

对于有志向想要专注知识产权某一领域做出一番成就的女学生，这位前辈鼓励她们夯实法律功底，关注社会热点，“女性在文学艺术以及品牌领域的敏感性更能有助于职业的发展。”

（图说：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尹腊梅。受访者供图。）

以下是对话全文。

• 发现交叉学科研究的价值和乐趣

21世纪：今年世界知识产权日的主题是“女性和知识产权：加速创新创造”，你如何理解这个主题？能否和我们谈一谈你所理解的知识产权与创新创造之间的关系？

尹腊梅：当前国际格局和国际体系正在发生深刻调整，全球治理体系正在发生深刻变革，国际力量对比正在发生近代以来最具革命性的变化，知识产权对于我国而言，早已不仅仅是单纯为了吸引外资和出口贸易，或者是为了加入国际俱乐部迫于外部压力而不得不建立和发展的制度，知识产权已经成为激发我国社会创新活力，加强自主知识产权创造和储备这一内在动力的制度保障。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就越发要对知识产权这种舶来品，探索适合既适合我国国情，又能和国际接轨并且能够提升我国在国际知识产权舞台上话语权的知识产权法律体系。

特别是在我国各界对于知识产权的重视程度高涨的情况下，需要将重点放在从数量到质量，从标新立异到协调有机的转变。

21世纪：梳理过往的学术经历，你致力于民事实体法与程序法基本理论在知识产权、电子商务等新兴领域的交叉性研究。当初是怎么决定以此为志业的？

尹腊梅：我的研究兴趣与我博士期间的求学经历有关。读博士的时候，我有幸师从两位博士生导师，一位是柳经纬教授，他研究民商法，一位是齐树洁教授，他研究民事程序法。两位恩师研究方向不同，但在务实求真的研究态度和对学生关爱有加方面都是一致的，后来我就选择了“民事抗辩”这个实体法与程序法交叉的领域作为博士论文选题。

在研究过程中，我发现了交叉学科研究的价值和乐趣，积累了一点交叉学科研究的方法。工作以后，机缘巧合，又投身于知识产权、电子商务法的教学工作，就本着“干一行爱一行”的态度，踏踏实实继续地运用交叉研究的视角，不断地对这新兴法律学科展开了实体和程序、公法和私法、民事上位法与部门法的衔接等多个角度的思考。

21世纪：过程中有遇到哪些困难和挑战？

尹腊梅：挑战和困难自然也是有的。比如新领域的探索，研究思路的模仿、转换以及研究视角的回归以及在比较法研究过程中小语种的学习，都是这种交叉学科研究必经的挑战。但我认为这种交叉学科的研究非常有意义。最近有研究生开题，在纠结商标犯罪当中的非法经营额和违法所得的认定这个选题，会不会因为论文含有过多的会计学内容而不被认可。我给这位同学讲了一个故事。很多年以前，当时我国著作权法修订过程中，人们对于是否要增设“追续权”而争论不休。

其中有一篇文章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篇文章跳脱法学逻辑分析的框架，考察了法国追续权产生时的社会背景和商业氛围：艺术家们的画作在其生前总是卖不出好价钱，死后却价格飙升；艺术家们生前穷困潦倒，其死后，遗孀和后人也仍然生活拮据，所以就有了追续权的产生；但是反观我国当下，艺术家们的总体收入相较于其他职业而言并不低，我国并不存在当时法国那种特定的商业土壤。 

因此，基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逻辑，没有必要在我国增设追续权。这篇文章中社会学、经济学的内容占据较大比例，法律的内容不多，但至少在我看来，这样的文章是好文章。 

21世纪：近期，你和高富平教授发表了论文《数据上个人信息权益：从保护到治理的范式转变》。当初是怎么关注到这个话题的？

尹腊梅：数据法是近年来民法、反不正当竞争法、知识产权法以及电子商务法领域的研究热点。这方面的学术研究也非常丰富。随着《民法典》《个人信息保护法》中涉及个人信息保护的规则的陆续出台，我国法律对于个人信息保护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但是纵观个人信息保护的司法实践和学术演进，在个人信息数据的法治方面，还需要明确一个总的价值取向，就是说数据上的个人信息权益，究竟只是单纯的对个人信息主体的保护的问题，还是一个多元的综合考量社会利益和经济发展全局观的问题。

尤其是接触了数据这个产业以及一些涉数据的纠纷和案例，也从比较法的角度对域外法进行研究对比之后，这种感受越发明显。

从研究的角度，我们找到了一个切入点，那就是规制范式，即保护范式和治理范式的区别与转变。故而，我们提出，大数据时代的个人数据不仅关系数据主体的个人利益和个人相关者利益，也关系不特定社会主体的社会利益和国家利益。

立足于目前中国数据产业的实践，要协调个人数据资源上个人保护和社会利用之间的矛盾，实现个人数据上的利益协同，应构建新的个人数据社会利用中的个人利益保护理论，并在调整范式上，从权利保护模式转变为以规范个人信息处理行为为中心的行为规范模式，即数据治理范式。 

• 以身作则、精益求精，站好三尺讲台

21世纪：你是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在日常的教学工作中，你注意到目前选择学习知识产权专业的学生，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物画像？

尹腊梅：好奇心；对新事物保持热情；喜欢和艺术、科技打交道；部分有理工科学习背景。

21世纪：在从教的十余年里，你观察到整个知识产权界有哪些变化？你自己是否有调整相应的教学理念？

尹腊梅：更加务实，更加关注产业实践，更加注重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的教学与训练。

特别是在人工智能到来的时代，只注重知识的输出和输入，是没有未来的。创意和灵感是人区别于机器的所在，单纯的知识和信息，我们可以通过计算机、网络去获得。但是掌握研究的方法，才能在竞争中处于不败之地。

当然，研究方法的掌握与基本知识的熟练程度也是相辅相成的，所以我会要求我的学生既要大量阅读，也要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去阅读，如何阅读。

21世纪：你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打算从事知识产权教学吗？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

尹腊梅：读书的时候并未打算过从事知识产权教学，从事知识产权教学是机缘巧合。我博士的专业是民商法，知识产权只不过是民商法下面一个极小的分支。因此毕业那会儿并未将未来限定在知识产权。但是毕业以后，单位给我分配的就是知识产权法的教学。所以我就走入了知识产权法这扇大门。新兴的知识产权法对于博大精深的传统民商法而言，太过年轻，有太多的制度和规则亟待建立和完善，所以对于研究传统民商法出身的我而言，是挑战也是机遇。 

可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喜欢自然科学，知识产权法是所有法律当中离自然科学最近的学科。 

21世纪：目前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学院男女教职员工和男女学生的比例是如何？这些女性在学院里不同专业和岗位的分布如何？

尹腊梅：我们学院的教职工在性别比例上较为均衡。但是学生群体当中，明显的“阴盛阳衰”。大体是三七开的样子，女生七成，男生七成。

21世纪：包括你在内的女性群体，是如何参与到华政知识产权学院的建设的？

尹腊梅：首先，以身作则，站好三尺讲台，精益求精，让课堂永远活跃。其次，承接各类纵向和横向项目，或立法和理论课题，或实务问题，带领学生参与项目研究。

再来，发挥自身特点和优势，组织学生活动，比如我们教研室主任王莲峰教授，17年如一日，组织策划商标法设计大赛，深受学生喜爱。我本人也积极策划和组织知识产权模拟法庭竞赛，学生参与热情很高，目前为止已经举办六届，是我们学院的传统竞赛之一。每年的出国推荐信当中，关于模拟法庭竞赛的参与经历，是这些学生要求我写进去的最重要的片段。

21世纪：知识产权专业总是在研究最新、最前沿的技术及其背后的法律问题，你们在培养学生的过程中，如何让学生保持学习能力？

尹腊梅：我们一方面注重对学生基本功的培养，另一方面注重对学生动手能力、综合能力的培养。

我们着力培养具有扎实知识基础、富有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的知识产权高层次人才。在上述培养目标之下，学院定期举办各类竞赛，引导同学们知行合一，例如商标设计演讲大赛、知识产权模拟法庭竞赛、各类论文竞赛等等。

• 建议夯实法律功底，关注社会热点

21世纪：你个人有什么知识产权方向的女性榜样吗？她们如何启发了你？

尹腊梅：知识产权领域的杰出女性很多。有的是潜心做学术，有的是通过自媒体发光发热，有的是在法庭上神采飞扬，她们都给我很大的启发。

21世纪：女性身份，在你的职业发展中带来哪些助益？是否也有一些困扰？

尹腊梅：由于知识产权与文学艺术、品牌以及科技相关，相较于宪法、行政法、公司法等与政治、经济高关联性的部门法，可能女性在文学艺术以及品牌领域的敏感性更能有助于职业的发展。此外，知识产权法领域，法官明显呈高学历、学术化，而现代社会“女性顶过半边天”，接受良好素质教育的女生无论在研究生入学考试、公务员考试方面还是外语方面，都更占优势，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知识产权庭的法官们女性居多，业务能力也都非常优秀。

不过，我们经常开玩笑说，如果你在法院门口看到拖着特大号行李箱的律师，那多半是知识产权律师！这是因为知识产权的案件通常证据比较多，材料很厚，这可能对于女律师而言，是个很现实的困扰吧！

21世纪：如果你的女学生想要专注某一领域做出一番成就，你会从自身出发给出什么样的建议？

尹腊梅：机会垂青有准备的人。夯实法律功底，关注社会热点，只要专注一个领域，厚积薄发，无论是知识产权的哪个细分领域，都能够做出一番成就。

下一篇，我们专访上海市女律师协会秘书长、上海市协力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张玲娜。听听她如何理解

“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逻辑，而在于经验”？

出品：南财合规科技研究院数字娱乐课题组

本期作者：诸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