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盟观察｜专访中国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张建平：中国与东盟开展合作将促进全球供应链价值链协作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舒晓婷 北京报道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生效实施两年来，贸易创造效应、投资增加效应、就业增长效应凸显。”中国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张建平近日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表示。

RCEP构筑了全球规模最大的一体化市场，其成员国的贸易规模、经济总量、人口规模、资本流动规模均占全球比重30%以上，在全球经济总量中的占比呈现持续上升趋势。中国与RCEP其他成员国贸易额稳占中国对外贸易总额的30%，中间产品贸易额占比接近32%，中国对RCEP其他成员国的劳动密集型产品和机电产品出口呈现高速增长态势。

“中国是RCEP坚定的支持者和推动者，也是RCEP成员国中最大的经济体，对RCEP各方面合作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张建平指出，在RCEP框架下，受益于原产地累积规则带来的利好，区域内部贸易扩大到足够规模，投资替代贸易需求，中国大量劳动密集型、资源密集型产业加快向东盟国家转移。

他强调，未来，伴随中国与东盟开展国际产能合作，东亚生产网络体系合作以及全球供应链价值链协作关系将会更加紧密，为所有参与方带来新的增长空间。

（中国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张建平 受访者供图）

东亚生产网络体系在全球地位突出

《21世纪》：当前，RCEP已生效实施超2周年。请问，您如何评价RCEP对区域和全球经贸往来产生的影响？

张建平：RCEP的实施体现了多边主义和自由贸易的胜利，构筑了全球规模最大的一体化市场。RCEP成员国的贸易规模、经济总量、人口规模、资本流动规模均占全球比重30%以上，在全球经济总量中的占比呈现持续上升趋势。与此同时，发达国家主导的《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欧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成员国经济总量占全球的比重实际上进入下降通道。

RCEP生效实施两年来，贸易创造效应、投资增加效应、就业增长效应凸显。区域内部相互贸易和投资不断增加，促使东亚生产网络体系在全球的地位愈加突出，东亚国家合作日益紧密。

《21世纪》：结合数据等情况，中国和RCEP其他成员国贸易与投资呈现怎样的特点与发展趋势？

张建平：在贸易领域，中国与RCEP其他成员国贸易额稳占中国对外贸易总额的30%，中间产品贸易额占比接近32%，中国对RCEP其他成员国的劳动密集型产品和机电产品出口呈现高速增长态势。整体来看，中国与RCEP其他成员国的贸易呈现出以下特点：

一是区域内贸易增速明显，增量显著，贸易相互依存度明显提升。这是由于消除了大量关税和非关税壁垒，形成了20个章节的统一的市场规则，区域内部贸易创造效应得到集中体现。

二是成员间贸易互补性得到充分体现。中国自东盟等RCEP其他成员国进口的能源等资源产品的占比较高，增速较快，而中国在工业制成品方面很好地满足了RCEP其他国家成员国的市场需求。具体来看，在农产品领域，中国生产的温带水果和蔬菜对满足日韩的市场需求发挥了很大作用，来自东南亚国家的热带水果在中国获得了很大的市场空间和份额。在中间产品方面，中国是全世界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41个工业大类、207个工业中类、666个工业小类的国家。近乎全产业体系的优势使得中国在工业原材料、设备、中间产品领域对于包括东盟在内的“一带一路”共建国家的市场需求满足非常明显。

在投资领域，RCEP成员国大大加强了供应链价值链的紧密衔接与合作。RCEP中有一条非常重要的“原产地累积规则”。 根据该规则，只要产品在加工过程中实现的增值部分属于15个成员国，且累计增值超过40%即可享受相应关税优惠。在规则发挥作用之前，需要各成员之间围绕各自具有比较优势的供应链价值链环节进行投资布局，所以，围绕供应链价值链更加紧密协作的投资增长非常明显。

另外，RCEP成员国围绕区域内部投资的相互需求，基于彼此经济的互补性，在相互投资方面做出了关于负面清单的市场准入安排，落实市场准入前国民待遇。这意味着区域内部的相互投资成本能够得到更好的控制，投资效率更高，且对于区域外部的投资具有一定替代效应。

开展国际产能合作带来新增长空间

《21世纪》：东盟连续4年保持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地位，中国自2009年起成为东盟第一大贸易伙伴。您如何评价中国与东盟经贸关系具有的特点以及当前的经贸水平？

张建平：东盟是中国的近邻，也是高度开放、由不同发展水平的国家所构成的统一经济体。2010年1月，中国-东盟自贸区全面建成，开启双边经贸合作与发展的“黄金十年”。

RCEP由东盟倡议，以东盟为核心。自2022年1月正式生效实施以来，RCEP让中国和东盟这两大核心市场彼此受益，对于中国和东盟开展经贸合作是“锦上添花”，推动双方关系更上一层楼。

目前，中国和东盟双边贸易额达到近1万亿美元的规模，可以说正处于“钻石十年”的合作进程中。早在2019年，我曾预测东盟将超过欧盟成为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2020年，虽然受到疫情冲击，东盟首次成为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并保持至今。从发展趋势来看，未来东盟仍将稳定保持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的地位。

中国和东盟的贸易往来，受益于RCEP和中国-东盟自贸区的机制性的合作安排。更重要的是，东盟是共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的最重要的区域支点。从数据来看，中国与“一带一路”共建国家货物贸易额从2013年的1.04万亿美元跃升至2022年的2.07万亿美元，中国与东盟双边货物贸易额从2013年的4436亿美元增加至2022年的9753亿美元，由此可见东盟在中国对外贸易多元化战略中的显著分量。

在推进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的过程中，中国和东盟开展全方位、系统性的合作，在政策沟通、设施联通、民心相通等领域取得丰硕成果，不断加强战略对接，打造更优营商环境，为双边贸易投资创造更好条件。与此同时，中国与东盟发挥彼此的互补性，开展大规模国际产能合作，实现基建与贸易、投资与贸易相互促进，贸易效应得到明显提升，贸易规模不断创出新高。

《21世纪》：请重点谈谈中国与东盟在农业等领域的合作前景。

张建平：在RCEP框架之下，中国和东盟成员国在农业领域迎来更多发展和合作机遇。中国在农业技术、种业、农产品加工、农业科技人员等方面已经具备显著的比较优势，在化肥、农药领域也具有竞争力。东盟很多国家的农业规模比较大，在上述领域相较中国缺乏竞争力，同时需求强劲。基于此，中国和东盟在农产品、农业产业链供应链衔接等方面的互补性和比较优势得到更加充分体现，能够满足彼此的市场需求。

举例来说，中国的苹果和梨等温带水果在东南亚国家非常受欢迎，东南亚国家的榴莲、波罗蜜、香蕉、芒果在中国可以寻觅到更广阔的市场空间。特别是榴莲产品附加值很高，在中国市场售价昂贵。当前中国进口榴莲主要来自泰国和马来西亚。今后，伴随中国和东盟互补优势进一步发挥，东盟国家榴莲等热带水果对华出口仍有很大增长潜力，中国庞大的市场需求将带动东盟国家实现农业发展和农民增收。

《21世纪》：在您看来，中国与东盟开展合作将如何影响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格局？

张建平：目前，东盟是中国企业“走出去”、到海外投资集聚程度最高的区域。在RCEP框架下，受益于原产地累积规则带来的利好，区域内部贸易扩大到足够规模，投资替代贸易需求，中国大量劳动密集型、资源密集型产业加快向东盟国家转移。未来，伴随中国与东盟开展国际产能合作，东亚生产网络体系合作以及全球供应链价值链协作关系将会更加紧密，为所有参与方带来新的增长空间。

特别是中国已经迈入创新型国家行列，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发布的《2023年全球创新指数》中排名12位。中国坚持创新驱动发展，其在数字经济、互联网平台、人工智能、高技术产业以及相关服务业发展方面的比较优势与东盟市场需求相结合，有助于带动东盟国家优化其产业结构，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的协作水平。

RCEP是中国最重要的一体化大市场

《21世纪》：在RCEP成员国中，您如何看待中国当前扮演的角色以及发挥的作用？中国加强与RCEP成员国的合作对自身的经济发展有何益处？

张建平：中国是RCEP坚定的支持者和推动者，也是RCEP成员国中最大的经济体，对RCEP各方面合作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RCEP是中国参与构建21世纪的国际贸易规则体系非常重要的抓手和平台。由于参与谈判、落实RCEP，中国在东亚经济一体化和亚太经济合作进程中发挥了战略主动作用。

当前，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制造业中心，是全球第二大消费市场。中国正在致力于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通过开放与创新相互促进，推动高质量发展。在此进程中，RCEP是中国最重要的一体化大市场和国际合作平台。RCEP是中国支持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的重要机制性合作平台，也是中国参与APEC合作、推行“双循环”战略的非常重要的平台，对于中国实施“走出去”战略、自贸试验区提升战略都有重要意义和作用。

从经济角度来说，RCEP对于中国稳外资、稳外贸、稳增长、稳就业以及支持区域合作与经济一体化、稳定全球供应链价值链协作等有着多重好处。

《21世纪》：伴随RCEP持续发挥作用，您认为中国外贸企业面临哪些机遇和挑战？

张建平：在RCEP框架下，受益于贸易创造效应和原产地累积规则，区域贸易自由化程度提升，带来贸易效率的提升和贸易条件的改善，这些都为中国外贸企业提供了机遇。

不过，由于RCEP成员国发展水平差距明显，在贸易便利化水平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因此在区域贸易效率方面仍有提升空间。同时，许多企业对于RCEP原产地累积规则的应用以及申领原产地证书以降低通关成本等操作尚不熟悉，需要相关部门加强培训。再者，企业之间在RCEP一体化大市场中寻求合适的合作伙伴并非一蹴而就，构筑新的供应链合作体系需要持续努力，这也是面临的主要挑战。另外，开展跨境贸易投资，客观上对各经济体的营商环境、基础设施等条件提出了新的要求，在这方面也需要共同努力，实施统一规则，完善薄弱环节。

《21世纪》：当前，跨境电商和海外仓成为中国外贸高质量发展的新业态、新动能。能否展开谈谈此领域的发展与合作前景？

张建平：中国已设立了100多个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覆盖30多个省区市，给予相应的政策鼓励与支持。近年来，跨境电商进出口规模保持两位数的增速，在中国对外贸易中的占比不断攀升。RCEP作为最大的一体化市场，电子商务规则为推进跨境电商发展带来利好。

可以预见，未来RCEP成员国之间跨境电商的增速会更高，市场份额会更大。为满足跨境电商的需求，中国与东盟以及其他RCEP成员国在海外仓领域的合作也将迎来更广阔空间。

《21世纪》：有观点认为，RCEP仍有提质升级空间，需要在扩容、规则等方面进一步完善。对于RCEP未来的发展，您有何见解与建议？

张建平：客观来说，伴随时间推移、国际经贸规则发生变化，自贸协定的规则也需要与时俱进、不断完善。RCEP目前已经属于高水平的自贸协定，不过，着眼于未来RCEP成员国之间追求高质量、高标准自贸协定的内在要求，RCEP的规则也需要不断扩充和完善。这意味着需要所有RCEP合作成员通过谈判共同确立RCEP规则的升级。

同时，RCEP是全球规模最大的自贸协定，是开放的。期待未来新成员的加入，建立更大规模的一体化市场，提升RCEP区域市场在亚太地区和全球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