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陆挺：2024年宏观政策空间更大，稳楼市要做好保交楼工作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周潇枭 北京报道 12月11日至12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京举行，系统部署了2024年经济工作。

会议指出，做好明年经济工作，要加大宏观调控力度，统筹扩大内需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统筹新型城镇化和乡村全面振兴，切实增强经济活力、防范化解风险、改善社会预期，巩固和增强经济回升向好态势。

会议还指出，要强化宏观政策逆周期和跨周期调节，继续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加强政策工具创新和协调配合。会议还提出，要积极稳妥化解房地产风险，统筹好地方债务风险化解和稳定发展，谋划新一轮财税体制改革。

如何看待2023年经济运行状况？2024年经济形势预计会如何？宏观政策该如何应对？如何有效化解房地产、地方债等风险？近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了野村中国首席经济学家陆挺。

房地产拖累2023年经济复苏

《21世纪》：如何看待2023年经济运行？预计全年经济增速为多少？

陆挺：预计2023年中国经济增长5.1%或5.2%。今年作为三年疫情后经济恢复发展的第一年，年初各方预期比较乐观，认为官方5%左右的增长目标太保守，但是经济增长、房地产市场、消费复苏、物价、股市、汇率等表现要弱于年初预期，反而跟官方增长目标比较接近。

5.2%左右的增长，是低于市场预期的。今年是不寻常的复苏，因为有些方面跟以往不一样。

首先，中国经济复苏与全球经济周期不同步。今年是中国疫后复苏第一年，但全球别的国家经济增长总体是在往下走的，因此可以看到今年中国出口是下降的，1-11月份出口以美元计价同比下降5.2%。当然，今年出口下行，还跟前几年疫情带来转移订单造成的高基数，以及疫后其他国家消费从产品转向服务消费等有关。今年出口的下行算是均值回归，不是太负面。全年出口以美元计价预计下降5%左右，背后还跟今年美国和日本经济增长超预期，不然可能会面临更大下行压力。

第二，在于房地产未能实现触底反弹。去年年底出台的稳楼市政策，市场预期房地产市场会快速复苏，房地产行业是以往中国经济复苏的领头羊。但是，实际上今年的房地产投资、商品房销售、新开工、买地等很多指标是下降的。当前房地产行业的复苏面临不少困难，成为今年中国经济复苏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第三，受地缘政治影响。今年中国部分供应链受到打压，使得一些制造业以及相关的高端服务业受到影响。资金获得渠道也受影响，像今年中国企业的海外融资规模在下降，这对IPO融资和股市都有影响。

2024年挑战中也有希望

《21世纪》：如何看待2024年经济增长形势？

陆挺：2024年跟2023年有些刚好是倒过来的。2023年年初各方充满期待，但全年下来发现有很多挑战。2024年我们已经看到很多挑战，但其实在挑战中也有希望。建议2024年经济增长目标定在4.5%，因为上面列举到的挑战好些会延续到2024年。

首先，在于疫后消费的复苏。今年作为疫后恢复的第一年，像旅游、餐饮等服务业数据很亮眼，这些服务消费都是两位数的高增长，这部分消费在快速反弹。但是，2024年这部分消费会明显减速，因为今年基数较高。另外，今年房价面临下行压力，股市表现不太好，部分行业出现降薪等，这些财富和收入表现会对明年消费的恢复有一定拖累。

第二，在于房地产行业。当前，房地产板块出现企稳的迹象，但是明年相关指标能否实现上涨，还不能这么乐观地给出结论，因为房地产行业相关的负循环仍在。第一在于保交楼和卖房之间，由于中国房地产市场绝大多数是期房，如果不能很好地卖房，实际上就难有钱去盖房，当前一些卖掉的楼盘未能盖起来，居民当然不愿意去买期房。第二个负向循环在于地方卖地和地方政府支出之间，开发商不能很好地卖房，自然没有钱去买地，地方政府的收入下降，相应地要减少开支。今年保交房的工作有一定进展，但还有待进一步努力。

第三，在于国际形势。2024年可能是全球经济真正减速的一年，此前大家预计2023年全球经济要减速，但实际来看美国、日本等经济表现要好于预期。按我们的估计，美国今年经济增速在2.4%左右，日本大概是1.7%，欧洲增长0.4%；但是2024年预计美国经济增长1.3%，日本大概是0.6%，欧洲估计是-0.4%。所以，当全球购买力最强的地区经济增速减半或者陷入衰退，对全球贸易会有影响，中国的出口也会受影响。当然，今年由于高基数出口下降5%左右，预计2024年中国出口下降1.5%。

第四，在于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太阳能光伏等“新三样”。今年“新三样”的表现非常亮眼，无论是产出、投资、出口等表现都很好。但是靓丽的成绩背后，诸如太阳能光伏组件、动力电池等价格都在下降，这些领域存在一定的产能过剩，这会拖累2024年这些领域的投资力度。这些领域的出口也受到更多来自外部的压力。

2024年的宏观政策空间更大

《21世纪》：2024年中国经济运行有哪些积极因素？

陆挺：除了上述挑战之外，2024年中国经济也有很多值得期待的地方。

第一，在于推动房地产市场出清，关键在于做好保交楼的工作。中国房地产市场是期房市场，期房可能占比在85%以上。当前房地产市场信心不足、商品房销售不佳，很大程度在于开发商没钱盖房，因此今年要做好“保交楼”的工作。央行去年年底推出的2000亿元保交楼专项再贷款，资金使用进度很慢，在于商业银行参与的积极性不高。2024年在保交楼方面，建议中央政府加以支持，可以通过前些年央行使用过的PSL工具，调动政策性银行的积极性，通过财政加货币的方式将保交楼工作往前推进。

第二，今年8月底以来各个城市都在优化房地产市场政策，现在除了极个别一线城市之外，其他城市均已放开限购、限售、限价等政策，中国城市化进程面临新的调整，这背后带来的需求释放和效率提升，是2024年经济增长的一个契机。因为2015年开始的货币化棚改，中国城市化进程重心一度到了很多三线城市上，这带来很多三线城市房价的上涨，以及低线城市大量基础设施的建设，但是有些城市的人口、产业、经济等跟不上来，这些基础设施投资就变得比较低效，同时还形成了大量地方政府债务。当前房地产政策松动方向来看，随着房地产市场的复苏，预计会带来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优化。

第三，一些关键政策可能会有所突破。除了上面提到的保交楼方面，需要政策和资金加以支持。2024年中国宏观政策的空间更大，因为2023年有保汇率的压力，货币政策放松面临一定困难，2024年这方面压力会明显减轻。当前中美利差已经明显缩小，到2024年可能会进一步缩小。野村预计2024年美国会降息1个百分点，从明年6月份开始降息，年内降4次，每次25bp；预计欧洲央行也会在明年6月份开始降息。

“先立后破”维持宏观经济的稳定性

《21世纪》：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明年要坚持稳中求进、以进促稳、先立后破，多出有利于稳预期、稳增长、稳就业的政策。如何看待这些部署？

陆挺：这些都提得特别好。

“稳中求进”，意味着我们的政策都需要稳中求进，中国是一个大国，“治大国若烹小鲜”，稳中求进是必须的。如果复盘这几年的一些政策，更加需要注重稳中求进，像“双碳”目标，这些雄伟的目标需要后续几十年稳步推进，不能压缩在几年时间内突击完成。像房地产板块对中国经济非常重要，房地产发展模式要转型，中国经济结构要转型，都需要遵循“稳中求进”的原则。

“先立后破”，也很有必要。要破掉一些东西很容易，像房地产传统模式如果打破了，其他板块能否接住，要考虑这些问题。宏观经济环环相扣，是一个整体，不能先破掉一些东西，但是新的东西又没有立起来。尤其是要考虑中国的特殊国情，中央进行政策设计时，要防止地方层层加码的问题。在破和立上，要考虑到维持宏观经济的稳定性，只有在稳定的环境中，各项事业才能有序推进。

地方政府需建立新的举债机制

《21世纪》：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统筹好地方债务风险化解和稳定发展，还首次提出“谋划新一轮财税体制改革”，如何看待这些部署？

陆挺：2023年中国在推进地方债务风险化解，推出了一揽子化债举措。对于化解存量债务，我是比较乐观的，按照市场机构估算的地方隐性债务规模，中国政府都有能力去化解，因为以中国持有的外汇储备、贸易盈余，中国经济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积累，是有能力去化解这些存量债务。但是，更关键的在于，在新形势下，未来中国地方政府新增举债的规则是怎样的。

要谋划新一轮财税体制改革，还在于房地产的深度调整会对地方财政收支结构带来冲击。2021年中国地方政府卖地收入最高峰值是8.7万亿元，今年前10个月卖地收入为3.5万亿元，而且今年的收入数据还要打些折扣，因为部分土地卖给了地方城投公司。即便2024年卖地收入有所增长，但也难以回到之前高峰时期。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优化，一线城市和强二线城市可能会获取卖地收入的大头，这个过程会对现有中国地方财政收支结构带来很大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