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从硅谷银行“闪崩”看退出机制 2008年至今美国已关闭银行537家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天姣 家俊辉 深圳报道

科创公司焦急地要向美国硅谷银行（SVB）讨一个说法，其他银行在公关自己资产负债表的稳健性，防止引起“道德混乱”。

当地时间3月10日，联邦存款保险公司 （FDIC）宣布将关闭SVB，这是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最大的银行倒闭案，规模仅次于当年的华盛顿互惠银行(Washington Mutual)。

3月12日，美国IPO资深顾问、Class V集团创始合伙人Lise Buyer表示，若硅谷银行无法在周末得到救助，那么80%风险投资支持的初创公司都将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

美国银行破产倒闭的消息并不新奇，FDIC统计数据显示，2008 年美国有 25 家银行倒闭，2009 年有 140 家银行倒闭；2008 年至 2012 年期间，美国有 465 家银行倒闭。

新冠疫情同样加剧了中小银行的生存困境。2020年期间，区域性小型银行Ericson State Bank、The First State Bank、First City Bank of Florida 与Almena State Bank宣布破产。2008年至今，美国共有537家银行破产。

透过这一数据，可以看到美国有一套明确的银行退出机制，该国银行业现行的监管体系是双轨制，即由联邦政府或州政府对各银行机构(包括在美运作的各类外国银行机构)实施监管。1933年，美国国会设立“存款保险基金”，致力于保证银行破产情况下的储蓄人的利益，该基金此后由FDIC管理，或者成为了处置银行破产的主要负责部门。

SVB事件有其自身经营相对独特的地方，但也反映了目前美国银行业所面临的困境。如，存款负增长带来经营压力，与负债端不稳定可能导致资产端的“浮亏”变为实际亏损。

此外，随着SVB的倒闭，未来美国银行业、美国金融系统和金融市场的不确定性都将增加。监管机构如何应对，特别是对那些负债端不稳定的银行采取何种措施，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影响金融市场和美联储加息路径的关键。

FDIC在银行破产处置中享有高度“自由”

破产往往是最脆弱的银行面临危机时的既定命运，因文化等缘故，大部分的美国银行在破产时并不会受到“大政府”式的救助。

“幸运”的是，因经历了大量的银行破产，对于美国监管机构来说，处理银行破产是一件很日常的工作，也因此形成了一套完善的银行破产机制。

美国银行业破产相关法律条款的主要内容集中在《联邦存款保险法》(FDIA)的第 11 章节和第 13章节。法案给予FDIC极高的启动破产程序自由裁量权：FDIC在遇到参加存款保险的储蓄机构陷入危机时将成为托管人，并管理整个资产处置过程。

根据《联邦存款保险法》列举的原因，只要银行没有以安全稳健的方式运行，例如没有按照安全稳健的方式运营、没有履行提存存款保证金义务、甚至隐瞒运营记录或仅被认定为联邦反洗钱刑事犯罪，FDIC就可以启动破产程序。

1991 年《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改进法案》(FDICIA)进一步将银行资本严重不足作为银行破产的最重要原因。该法案规定，“资本严重不足银行”(资本充足率在 2%以下)时，不必等到资本耗尽，在进入资本严重不足状态 90 天内就可而且必须采取接管措施，提前将其关闭。

与普通公司的破产不同，银行破产处置的过程中没有债权人委员会、破产受托人以及法院的介入。一旦银行进入破产程序，FDIC将取代银行董事会、股东和管理层，对银行的所有事务有全权处置权，并独立行使破产处置业务，比如确认债权合法性， 转让或变卖资产、清偿债务等。

此外，FDIC拥有取消或限制债权人或其他利益相关人权益的权力，同时有权中止所有针对银行的诉讼案件，并且还享有特殊的更长的诉讼时限。FDIC在处置银行破产时最重要的手段是转移破产银行的资产和负债给其他的银行或一家由政府设立的具有过渡性质的银行,即“过桥”银行(Bridge Bank)。 

重要的是，在破产处置过程中，法院或任何其他政府机构都无权监督或干涉FDIC。司法审查非常有限，仅适用于事后，并且债权人在司法救济中也只能获得损害赔偿。

2010年《多德弗兰克法案》的通过对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具有里程碑意义。根据该法案，所有大型系统性金融机构都被纳入其破产处置和管的范围之内。

为履行《多德弗兰克法》所赋予的新职责，FDIC设立了一个大型金融机构监管部，实施对这些金融机构的现场和非现场监管。这一新的监管部门不仅负责监管总资产在一千亿美元以上的大型银行控股公司，也负责监管所有被美联储认定为系统性的非银行类金融公司，比如大型证券公司、保险公司，甚至大型对冲基金等。

有序清算制度（OLA）是《多德弗兰克法案》在金融监管上的一个重要创新。根据有序清算制度，在美国财政部的协调下，由FDIC主导对陷入困境的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进行有序清算。在采取OLA后，FDIC将被任命为母公司的接收者。

一旦FDIC被任命为接管人，被处置银行的交易对手将被暂停其合格金融合约终止权一个工作日，FDIC决定是否将这些合同转移给过桥银行。

作为接管人，FDIC将有权将被处置银行的所有合格金融合约转移给过桥银行，或者无视违约，或同意交易对手取消合约。接管人产生的费用和成本将由过桥银行通过使用现金或者出售证券（其自身拥有）承担。

在实际操作中，为保证破产处置顺利进行，FDIC通常会支付给中标银行一笔资金用来弥补被收购资产和负债的价差，也经常和中标银行达成“损失共担协议”(Loss-sharing Agreements)，以有效地降低破产处置的成本。为避免风险蔓延，FDIC还会针对进入破产程序的银行的所有衍生产品合同的终止条款要求延迟一个营业日，以便于其将破产银行某一交易对手方所有的金融衍生产品合同转移到另外一家银行或由政府设立的“过桥”银行。

对于银行的任意处置措施，绝大部分资产和负债都会被转移给购买者，接管人手中只会剩下少量残余价值。因此，对于所有处置措施，业务条线的购买者只需考虑如何偿付债务。在银行接管的债务偿付中，应遵循以下顺序：FDIC的管理费用→存款（若有，FDIC的赔偿覆盖所有保险存款）→其他一般或优先债务→次级债务→所有者权益。

加强高利率下的银行压力测试

长期以来，监管机构一直警告称，超低利率的终结可能会在全球金融意想不到的领域引发突然危机。

因此，当SVB因资金短缺而倒闭时，投资者不禁怀疑，它的困境是否预示着更大范围的麻烦。

答案可能是“没有太大的麻烦”：与金融危机期间相比，大银行的资本状况要好得多，此外，SVB是一个极端的异类，其存款基础异常集中在风投支持的初创公司。

但在SVB陷入困境后，欧美部分银行股出现抛售，反映出人们担心利率上升的连锁反应可能至少会伤害到最脆弱的银行。

银行在2021年从所谓的净利息收入中获得了可观的利润增长。大多数银行提高了贷款利率，而存款利率几乎为零。

但对利率敏感的精明的投资者正将资金转向货币市场基金和短期债券等其他产品。根据Autonomous Research的数据，大部分银行预计资金每年将流出2%至4%。

巴克莱分析师在研报中表示，SVB是一个特例，但其随后承认小型银行的存款压力最大，包括地区性银行。“而(跨国银行)资金来源更加多样化，因此不太容易受到这种风险的影响。”

申银万国期货宏观金融研究在研报中称，SVB的倒闭反映了目前美国银行业所面临的困境，即存款负增长带来经营压力，与负债端不稳定可能导致资产端的“浮亏”变成实际亏损。

该机构分析师解释，为了抑制通胀，2022年美联储采取了过去多年都没有过的速度提高利率水平，美国广义货币M2开始持续负增长，这也意味着银行存款的负增长。银行业作为一个整体资产扩张速度放缓，其中那些对存款依赖较高的个体银行则可能面临资产负债表收缩的压力，SVB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这使得银行经营的难度加大，负债端不稳定的银行尤其如此。

其次，美国银行业在资产负债表大幅扩张阶段购买了低利率资产，但是在存款负增长之后整体利率大幅上升意味着投资面临“浮亏”。从会计准则来看，债券放在持有到期账户意味着“浮亏”并不会体现在财务报表上，但当银行的负债端变得不再稳定，甚至部分银行的负债开始减少的时候，如果流动性资产不足，银行就可能被迫卖掉原本放在持有到期账户中的债券，“浮亏”由此变成实际的亏损。

强有力的监管有助于让市场相信SVB是个例外。措施包括：美联储为银行设置更为严格的压力测试，并着重关注高利率情形下，银行证券投资组合或将遭受何种损失。

SVB同时将“美联储的加息举措”放置在全球金融市场中心。考虑到其体量较小、同业负债占比较低以及被快速接管等因素，SVB破产倒闭本身可能问题不大，但其却在无形之中放大了避险情绪，或促使市场重新预期美联储的紧缩步伐。

业内人士分析称，全球银行业的资产负债两端在2023年均需要重新定价，这意味着，SVB事件本身也为其它金融机构敲响了警钟，也意味着美联储持续加息所带来的冲击可能刚刚开始。

较早的公开信息显示，截至2022年9月30日，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承保的商业银行共有4746家，资产规模达23.6万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