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城市研究专家智谷趋势合伙人黄汉城：流量争夺已经成为城市竞争新赛道，不够网红的城市可能会吃亏
谁会成为下一座网红之城？
身处网红之城，重庆人民已习惯这两年外界突然爆发的关心。
他们抱怨走红的“烦恼”：路变拥挤了，火锅涨价了，自家政府还让他们少给外地游客“添堵”（去年国庆期间，重庆通过短信发布“温馨提示”，请市民错峰出行，为外地游客提供游览方便）……但同时，他们也把“骄傲”写在了脸上，揉进了与外地朋友交谈的语气里，甚至对身边看腻了的风景重新提起了兴趣。
除去城市本身的魅力，这也是“网红城市”所带来的滤镜效果。从前两年开始，媒体的聚光灯频繁打在了重庆、西安、成都等中西部二线城市上。它们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一夜爆红”，被冠以“网红城市”之称。在收割流量之余，也尝到了走红的“甜头”。
进入2020年，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阻挡了人们出游的脚步，却并未阻挡各地打造网红城市的热情。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不完全统计，包括福建石狮、浙江宁海、广东佛山在内，今年以来至少有10个城市提出打造网红城市。就算已是公认的“网红城市“，比如广州、杭州、成都等，都提出重点布局网红电商直播，进一步收割流量。
然而，互联网时代社会注意力短暂，流量来得快，去得也快。网红城市的流量能维持多久？是否有必要跟风打造？日前，在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指导下，21世纪经济报道、21财经客户端联合知乎和《快公司》共同发布“中国潮经济·2020网红城市百强榜单”。针对榜单结果和上述问题，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了智谷趋势合伙人、执行总编黄汉城。作为城市研究专家，黄汉城对中国区域发展有着深刻的洞察，对于这波网红城市打造潮流，他提出了不少有意思的观点。
网红效应，带来的除了游客还有资本和人才
《21世纪》：网红城市没有统一的概念。有人认为，以某种特色在网上走红并带动线下人气的算网红城市，有人认为电商直播发达网红多的就是网红城市。你怎样理解它？一个网红城市，应该具备哪些元素？
黄汉城：电商直播发达网红多的城市，只是相关产业发达，不一定就是网红城市。它批量生产的“网红”，也有可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它改变的只是货物的流动和归属，很少作用于人的集散。
我理解的网红城市，是它具有庞大的线上流量，而这种线上流量，又能带来人的聚集：比如说过来短暂消费的旅客，或者是来长期定居的人才。换句话说，它是重组了人的时空，而不是物的时空。只有通过互联网平台主导人流通道的城市，才算是网红城市。
按照这个逻辑，一座网红城市，应该至少具备以下一个条件：第一，在历史文化、自然风光等方面，有某种突出的与众不同的特色，吸引游客前来观光；第二，经济高速增长，有比较鲜明的发展模式。这种会吸引诸多潜在迁居人才的目光，迅速做大常住人口规模。
《21世纪》：当前多地都在争做网红城市，也逐渐尝到了走红的“甜头“。除了拉动旅游消费这一直观影响，还会给城市带来什么？流量越多就越能拉动城市的经济增长吗？
黄汉城：除了拉动旅游消费之外，还能带来人口乃至资本的涌入。杭州就非常典型，虽然其数字经济发展态势良好，但也有短板，就是制造业。杭州的工业投资力度不足，增速放缓，工业规模不断萎缩，2011至2018年，杭州的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大型企业数量从130家变成120家，减少了10家；中型企业数量从809家变成了617家，减少了192家。相比成都、武汉，杭州的制造业发展落了下风。
不过，杭州的网红城市气质为它带来了巨大的关注。高曝光率、高口碑，着实大大提高了杭州的人口虹吸力。近年来，杭州的人口净增长以及人才流入率都是名列前茅。2019年杭州的常住人口增量达55.4万人，排名全国第一。这与杭州近年来大力发展城市营销有着很大的关系。反过来讲，一些实力较为雄厚，但是不够网红的城市就吃了亏。
从现有案例来看，流量越多的情况下，确实能够极大帮助城市赢得“抢人大战”，市场也会对其未来发展抱有良好的预期，吸引更多外来投资。
《21世纪》：网红总是离不开粉丝。对许多游客，尤其是年轻游客来说，到网红城市打卡是必做的事情。但打过卡后，他们还是否会继续为这座城市买单？
黄汉城：网红城市的出现，一定程度上迎合并满足了年轻人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并为其旅游打卡提供多样化的选择。从心理学来讲，可能也有一种从众心态、羊群效应。不过网红城市，也确实能带来不太寻常的旅游体验。打过卡后是否会继续买单，取决于网红城市后续能否提供更多的 “消费场景”。让别人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间段过来，都有新的体验。
谁是下一座网红之城？
《21世纪》：从2017年开始，重庆、西安、成都等城市，开始以不同方式走红网络。据你观察，网红城市的打造背后有何逻辑？不同的网红城市，它们成为网红的成长路径是否存在一致性？
黄汉城：这些网红城市，有很多都具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该城市连续保持了一段时间的高速增长，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突然火了起来。虽然引爆点可能不一而足，但穿透到背后，都是政府跟市场共同合力的结果。政府发挥了引导性，甚至是主导性的重要作用。只是很多时候，政府隐藏在后边，很多人没有注意到政府的大量基础性工作。
西安就是通过这些激活了城市发展的明显案例。从上到下都加大了对城市的宣传力度，最后通过摔碗酒、兵马俑、灯火阑珊的夜景等入口，引来了一大波流量。
《21世纪》：当网红城市遇见网红，流量的收割可能会翻番。杭州宣布打造“全国著名的直播电商示范基地”，广州提出打造“直播电商之都”，它们在这方面有何差异化发展？
黄汉城：杭州是线上带动线下，广州是线下带动线上。这是杭州作为互联网之都，广州作为千年商贸之都的自然延伸，发展路径略有不同。
广州有数百个专业批发市场密集分布在全市各个角落，每一个档口背后，都可能连接着珠三角或华南地区的一个工厂。可以说，广州就是中国制造与世界之间的连接器。这座城市的发展，极大拉动广东地区的产业扩张和经济增长。随着短视频、直播的兴起，广州充足、齐全的货源很有利于它发展成为直播之都。
同时，广州也要多思考如何通过直播之都，带动本地乃至珠三角的产业转型升级，除了服装等劳动密集型产业外，通过直播促进技术高精尖产品发展。
《21世纪》：在你看来，谁会成为下一座网红之城？
黄汉城：我个人觉得合肥会成为下一座网红城市。之前我提出一个概念，把合肥叫做全中国最成功的风投公司。
二十年前，合肥被嘲讽为中国最大的县城。但是近年来，它以地方融资平台为桥梁，通过政府出钱主导融资的方式引进行业巨头，再撬动上下游企业落地，凭空创造了很多一二线城市都非常羡慕的新兴产业，硬生生把一个昔日的江淮小邑，“赌”成了全球家电之都、中国IC之都、中国光伏第一城、平板显示器之都。这个概念在网上流传很广，得到了普遍认可。
合肥很快就会成为下一座万亿级城市，目前正处于临门一脚的临界点。可以说，合肥是当前中国经济版图最大的“搅局者”之一。依靠这种独特的“合肥模式”，合肥有潜质成为网红城市。
要流量更要高质量发展，小城市也有机会逆袭
《21世纪》：根据“中国潮经济·2020网红城市百强榜单”，上线的还是以一线和新一线城市居多。你觉得什么样的城市适合打造成网红城市？其他三、四线城市，甚至再小点的地方有没有机会？
黄汉城：能否成为网红，跟城市的等级没有必然关联。有的二线城市，城市建筑千篇一律，审美情趣较低，又非历史文化名城，很难脱颖而出。
小城市也有机会成为网红。只不过它大概率需要具备一个基础性条件，就是前往该城市十分便利，比如说它的机场等级较高，方便海内外旅客入境。又比如说它恰好位于两个大城市之间，有高铁经过，过境客流的中转时间成本很低。
比如说丽江，虽然经济体量不大，却有独特的酒吧文化、古城文化，而且还有国际机场，方便了人的集聚和疏散。这两个条件让它一直作为特殊的符号，火遍网络。
《21世纪》：“网红”这个词从诞生时起就背负着诸多争议。过度追求流量、跟风打造网红，对城市而言会不会有弊端？
黄汉城：追求流量，一定要建立在自身特色之上，切莫盲目一哄而上。有的城市热衷于制造人工景点，企图以流量拉动旅游消费，结果不伦不类，反而招来了一片骂声，得不偿失。不仅浪费了纳税人的钱，沦为无效投资，还破坏了城市形象。有的城市搞直播带货，官员们纷纷下场，观看人数很多，销量不错，其实背后是拉人头，强行摊派，这样的流量反而是一种毒害，属于“收割”一部分人的利益去补贴另外一群人。
《21世纪》：网红里有“过气网红”的说法。那网红城市也会“过气”吗？怎样才能守得住流量、红得长久？
黄汉城：城市也会过气。一座网红城市，如果要红得长久、守住流量，可以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形成高质量的发展模式，并保持较快的发展速度。唯有如此，外界才有兴趣去了解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愿意去探索你的发展路径，去倾听和分享你的故事。
《21世纪》：网红城市实际上是地方知名度和城市竞争力的体现。除此之外，你觉得还有什么途径可以提升城市知名度、打响城市品牌？
黄汉城：网红城市，其实更多是一种To C端的现象，还有另外一种To B端的途径，就是改善营商环境，通过企业家的口碑传播，形成良好的城市品牌。
成都在这方面一直做得不错。公务员队伍“服务员化”，有沿海城市开放包容、做事高效的特质。像英特尔、吉利、马士基这类巨头，成都便是凭借着接轨国际的营商环境，从众多强二线城市当中虎口夺食，赢得一次又一次的产业争夺战。而每一个巨头的落地，本身就是本土营商环境的有力证明，是无价的宣传。成都借此可以招引更多同产业链的企业落户，快速形成产业集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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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伍素文 编辑：丁青云,谭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