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击华尔街｜硅谷银行破产暴露监管不力问题 美联储将被迫终止加息？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向秀芳 报道

美欧银行业危机持续蔓延。从美国硅谷银行、签名银行先后倒闭，第一共和银行股价熔断，到欧洲瑞士信贷的股价迭创新低形势岌岌可危，金融系统中的薄弱环节不断暴露。

尽管美联储、瑞士央行等监管机构第一时间出手稳定人心，但一周之内，大西洋两岸的银行接二连三“爆雷”，资本市场上银行股票集体跳水，投资者心中的担忧和恐慌挥之不去。目前，一种观点认为，监管应对及时，银行业爆发全面系统性风险概率仍然较低；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眼前问题只是冰山一角，银行系统内危机四伏。

鉴于本轮危机爆发的导火索是央行的激进加息浪潮，后续，各国央行货币政策，尤其是美联储的政策，是否被迫转向已经成为市场关注焦点。接受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的华尔街业内人士认为，美联储在硅谷银行事件中存在监督不力问题。硅谷银行倒闭引发的连锁反应，恐怕已经超出美联储预期，美联储主席鲍威尔面临艰难抉择。

“这个问题处理不好，美国的经济衰退会加快到来。”美国景顺基金高级基金经理李山泉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鲍威尔有没有勇气自我打脸？这恐怕是未来有趣的看点。”

旧金山联储监管不力

过去一周以来，银门银行（Silver Gate Bank）、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签名银行（Signature Bank）、第一共和银行（First Republic）先后被关闭、清算或遭遇股价暴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否可能演变成金融危机？这已是华尔街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从商业模式来看，几家银行各有不同，从资产规模来看，没到“大而不能倒”的程度，但从美国监管的应对来看，问题已经被以“系统性风险”为由进行接管。那么，几家银行“爆雷”原因有何不同，又或者有什么共同原因导致其集中“爆雷”？

工商银行纽约分行高级研究员吴昊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采访时指出，签名银行的情况和银门银行的情况类似，主要是因为对加密货币相关业务的敞口较高。硅谷银行则是对客户和存款集中度高，主要集中在科技初创企业，同时，银行的债券资产投资占比较高，远高于同业，资产负债的久期错配的问题严重。而第一共和银行的问题与硅谷银行类似，问题主要出在其对另一个目前深受负面冲击影响比较严重的地产行业的敞口，也存在公允市场价值与账面价值之间存在巨大差值的问题。

在“优等生”硅谷银行“爆雷”之后，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和联邦储蓄保险公司迅速宣布采取行动，为硅谷银行所有储户存款托底。这被美国媒体称为是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政府对银行业的“最高干预”，目的是阻止一场可能爆发的银行业危机。美国政府并强调，纳税人不会承担任何损失，要求国会和银行业监管机构加强银行业监管。

“周一，我们公司请了一位前美联储高级官员谈了谈硅谷银行这个事件。”李山泉向记者表示，按照该官员的观点，从美联储内部来看，旧金山联储其实有些工作没有做好。

李山泉也认为，美联储存在监督不力问题，也应该有责任。美联储有12个地区（联储），“这些办公室几乎每天要跟地方银行打交道，会对他们这些账户的状况进行评估和监测。也就是说，美联储旧金山地区办公室没有起到作用。”李山泉说，“现在，他们在想办法。”如果能有人接手，把硅谷银行买掉，美联储同意贷给它一些款，渡过难关。原来那些储户的钱也可以还。流动性问题解决了，有美联储给它背书，之后再有一个大银行介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可以这么说，“这么多年来，人们习惯于低利率，对于高利率的话，很多银行也好，很多投资人也好，一会儿还不适应，总要有这种风险。经过几次市场的互动以后，使人们从这个当中吸取教训。但人们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任何投资都有惯性或者叫有惰性。”李山泉说。

爆发系统性危机担忧仍存

不少分析指出，硅谷银行的倒闭并非主营业务本身出问题，而是其资产负债表与经营管理方面出了问题。

在美联储大规模量化宽松，维持低利率水平期间，硅谷银行经营管理层大量买入的当时看来稳妥、相对高收益的长期政府债券，不料，美联储激进加息后，债券价格大幅下跌资产价值缩水，导致现金流不足急需抛售资产时出现大幅亏损，并最终发酵成为压倒骆驼的稻草。而在自家银行暴雷前夕，银行高管精准出手所持股票的操作，进一步引发外界对于企业经营管理方面的质疑。

李山泉也认为，银行经营管理方面存在问题。从资产管理角度来看，在利率环境改变的情况下，银行应该对其配置资产的头寸进行必要的调整，或者说应该有其他方面的产品，确保必须要时满足提款需求。同时，银行应对自己客户情况有详细了解，哪些客户会有突然取款的需求，哪些客户的行动会对你形成较大打击，哪些客户的资金尽管进进出出但长期基本上不会动等等，银行应该在这方面有大量的研究。“他的客户太单一，过去，储户日子很好过，很有钱，你不用特别分析，担心它们会出问题，但现在情况不一样。”

据美国媒体的报道，美国司法部、证监会正在调查硅谷银行的披露情况和高管的交易信息，并且将会审视事情爆发前几天硅谷银行相关高管股票出手的情况。

就美国监管机构应对举措，吴昊认为，出手还是比较及时的，但其潜在后果，比如关于接管银行的道德风险，值得事后深入研究。在这场救助行动中，如果如美国监管机构所言，纳税人不会承担损失，那么，究竟是由谁来承担？吴昊认为，主要是银行投资者和存款保险基金最终兜底。

投资者担心的另一个问题是，这场破产风暴有没有可能从地区性银行蔓延至大型银行，进而导致美国金融系统出现系统性风险？

吴昊认为，当前美国银行业的问题与2008年金融危机有几个明显区别。首先，当前的问题主要是区域中小型银行。尽管一直有对大型银行压力测试的争议，但总体看仍是有效的。其次，目前美国的科技行业、地产行业已进入衰退，但是众多服务行业以及美国经济整体依然较为强劲，与2008年危机前美国经济泡沫已被戳破有明显区别。最后，美国政府祭出的手段非常及时，与在2008年任由雷曼兄弟破产不一样。 因此，在他来看，美国金融系统相对于2008年更为安全，爆发系统性金融危机的可能性有限。

危机倒逼美联储终止加息？

在本轮加息周期中，美联储已经连续八次加息，联邦基金利率水平已从接近零大幅上升至4.5%-4.75%的区间。美国财政部长耶伦接受媒体采访时已经指出，硅谷银行破产关闭的核心问题在于美联储持续上调利率水平，而非技术行业的问题。

华尔街投行高盛的经济学家预计，鉴于当前银行系统面临的压力，美联储在3月FOMC会议将不会再加息。日本野村证券甚至呼吁，美联储应该在3月降息。然而，在不久前的国会听证会上，鲍威尔释放的信号是，通胀仍未得到显著缓解，终端利率甚至可能会超出市场预期。

打压通货膨胀与确保金融稳定之间，美联储将如何抉择？

李山泉指出，鲍威尔面临艰难抉择。即使他曾经一再宣称不在乎市场的反应，要把抑制通胀的加息进行行到底，但面对因硅谷银行倒闭而诱发的连锁反应，估计他也不曾想到。“这股力量似乎大有攀升架势，从中小银行向较大银行进军、从美国向全球蔓延。更为糟糕的是，如果这种不信任感不能马上止住，将来处理起来更为棘手。”

“可以肯定地讲，这个问题处理不好，美国的经济衰退会加快到来。银行面临这种局面，哪个还敢扩张？哪个还敢贷款出来？美联储还敢进一步闭着眼加息吗？鲍威尔有没有勇气自我打脸？这恐怕是未来有趣的看点。”

吴昊同样认为，3月FOMC会议面临的宏观形势压力或是自2020年3月以来最大的一次，一方面是通胀回暖，一方面是金融系统稳定性明显承压。目前看加息50点的概率已经大幅下降，但是“加息25点但明显偏鸽沟通”，与“暂停加息同时强调美联储可能在区域中小银行的风险排除后，继续通过升息提升终端利率”最终产生的货币政策效果可能相差不大。

“美联储就此止步对于抗击通胀而言绝非好事。短期内维持金融稳定的重要性可能更为重要，金融系统是联储货币政策影响实体经济的关键一环。监管机构在硅谷银行爆雷问题上存在一定责任，因此在梳理排查清楚区域中小银行的风险之后，再优化抗通胀政策可能更为稳妥。”吴昊说。

根据美国劳工部统计局3月14日公布的数据，2月份美国CPI同比涨幅录得6%，连续第八个月下降，剔除波动较大的食品和能源价格后，2月份美国核心CPI同比涨幅录得5.5%，尽管通胀上升势头进一步遏制，但距离美联储2%的目标水平，当前通胀数据依然高企。

通胀迟迟无法得到有效遏制，问题出在哪里？李山泉向记者指出，美国宏观政策出现了严重的矛盾和撕裂。白宫、国会通过的一系列法案，什么对抗通货膨胀法案，对抗这个对抗那个，全都是“花钱”的法案。每个都几千亿。政府如此承诺花钱，等于是在刺激经济。通过赤字预算往（经济）系统里注入这么多资金，这些钱本身就是购买力，这个购买力毫无疑问会对通胀造成压力。而美联储没有别的招，只能通过加息对抗通胀。

“我管它叫一脚踩刹车，一脚踩油门。踩油门的是美国政府，猛上项目，猛花钱。踩刹车的是美联储，提高利率的目的就是要踩刹车，抗通胀。有什么影响？踩着踩着，硅谷银行这种事情就出现了，通货膨胀没刹住，还把经济问题给搞出来了。这种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的协调性，恐怕值得探讨”。李山泉说。

李山泉强调，很多分析人士没注意的问题是，通胀的另一个原因是国际大环境不一样了。过去，中国是“出口”通货紧缩的，因为中国产品便宜。但从特朗普加征关税，到后来美国政府设法制造业回流，同时试图遏制中国发展，这些其实都会推高通胀。“因为廉价货品你不一定拿得到了。你如果去店里看看，什么东西都在涨价。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用美元计算的出口并没有减多少。原因是什么？进口商直接把它转嫁给消费者了。这些或多或少都是通胀不好抑制的原因。”

“美联储也没别的招，就加息这么一条。”李山泉指出，加息产生的压力使经济链条拉得很紧绷。一方面是通货膨胀，一方面是经济链条太紧，大家都觉得不好过，尤其是高科技企业。以往美国高科技企业很少遇到日子不好过的，现在美国还想用高科技作为手段来制约中国。那么，直接或间接影响到这些高科技企业发展的市场份额。所以，影响是很复杂，这些因素都起了作用，但哪个大哪个小，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